云影凉薄
「 荒 原 燎 夢 」
 
 

[カラ一]和保健医的二三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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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バス保 / 完结编

* 附带大量速度出没(oscr)



松野一松的人生计划是优哉游哉地过完这一生。像他喜欢的猫一样。轻轻松松,悠闲自在。


毕业前夕一边做实验项目一边在医院实习,正在思索出路,回中学探望高中老师时听闻校医老先生恰巧到退休年龄,学校里正好空出一个职位。一松顺手把简历投了上去。


周末他就被小松敲开了房门。他递上去的那份简历气势汹汹抵到他面前。

——赤塚中学校长也就是他爸之前一并退休了,学校现在他大哥在管。招新职工这件事当然也经过他手。


一松义正言辞。一句话说得一身正气掷地有声。「我不走后门。」

小松就差气得跳脚了。纸几乎拍到他脑门上去。「谁他妈给你走后门。问你这干嘛呢??京都大学医科刚毕业就跑回学校来当保健医生???提前养老啊你???」


「不愧是小松哥哥就是懂我。」一松眉开眼笑。凑上去咬哥哥的耳朵,小尖牙慢条斯理不怀好意磨得他哥耳垂痒痒的。「要不要我提醒你这个新校长是拒了东大保研的offer跑回来继承家族企业的?另外前不久被你从英国提溜回来当你私人秘书那个可刚刚读完UCL的商务金融。你要论大材小用还轮不到我这里。」

摆道理一条一条的。


小松给他噎得哑口无言。横竖拿一松没辙,只好叹口气随他去。但还不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来恶声恶气威胁他。「报就报吧。我可先提醒你啊,整个学校从中一到高三所有女生都是隶属于我的,你一个也别想抢。」


被凶的那个这时反而一脸无辜了。

「呃。那个…小松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松眼睛一瞪。

「干什么?有意见?要造反?」


一松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不是。那个…轻松哥在你后边。」


「……轻松?!轻松!轻松!!!等等,轻松你别走啊轻松!!!」


一松当然不睬他说了什么。房门一关笑得肚子疼。



知道他要来申这个职位后小松干脆撒手不管了,全权交给了轻松。一松同其他人一样走完了面试流程,包括对着戴着金边眼镜一脸冷漠精英样的他哥自我介绍以及回答问题。


凭借着任何一方面条件都远远优于其他候选人的优势,最终一松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这个职位的录用通知,在新的一学期坐进了赤塚中学教学楼四楼的保健室里——带着他的猫咪杯子、猫咪抱枕以及有关猫咪的一切物件。


当然他不知道,小松在校长室拿着轻松提交上来的选拔结果,沉吟了半天,问弟弟,真让他来啊。

轻松难得伸手揉了小松的头发,说,他想回来待着就让他回来待着。瞧着我们也放心些。





中学保健医老师的工作与生活同预想的一样稳定。工作之后他回到了家里住。不用再坐新干线在东京和京都两头跑。以往每次大学开学他离开家的时候,十四松虽然笑着送他,但一松知道,弟弟挺是舍不得他走。


回家住以后可以经常陪着十四松,还能和小椴拌拌嘴闹闹架,加上两个哥哥也回来了——虽然有一个是被另一个硬生生拽回来的。曾经分散各地的兄弟们重又齐聚到了这个家里。和出去旅游的父母远程视频时所有人都争相往镜头前面挤,热闹堪比菜市场,一个比一个嚷得大声,争先恐后要跟爸妈讲话告其他人的状。就连轻松都禁不住小松一桶一桶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当着父母面和小松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


后来两个人就回房打架去了。

鬼知道打的哪种架,是不是带哲学符号那种。


虽然从来没有公开跟兄弟们说过,但一松私下其实非常看重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他选择回来工作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总而言之一松很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了。他喜欢简单的环境,讨厌勾心斗角错综复杂的职场。每天就和学生打打交道再好没有过了。


况且时不时还有可爱的女孩子到保健室来找他看病。央他写病假条的时候也会适时撒一撒娇。有漂亮活泼可人的女高中生看总是没有错的。

——他哥和他在校服上的爱好还挺一致。

松野一松老师摸着下巴如是想。

就是可惜了小松和他关于缩短女生裙子长度的提议始终没有在轻松那里通过。





眼看又到了一年新生入学季。进行完常规入学体检,翻看高一新生体检表的时候一松盯着其中一份死活挪不开目光,怎么也动不了手翻下一张。表上这个学生不管从名字也好再到长相也好,无一不让他怀疑自家是不是有个这么多年来流落在外的亲生兄弟。

——连生日都是不同年份同一天??


一松思来想去半天,还是拿着那份体检表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刚开口迟疑地喊了句小松哥哥,就见小松头也不抬摆摆手,「让轻松查过了。和咱家没血缘关系。不是咱爸的种。你遗产还是五分之一没变成六分之一。安心。」


一松:「……」

老狐狸动作就是快。


他默默拿着手上东西又退出去。


不过这份莫名其妙的缘分还是让他对空松多了几分关注。


第一次见到松野空松真人是跟随篮球队出去当队医的时候。他撇了一眼出场名单,发现小朋友还挺厉害,刚上高一就进了正选队伍。一松撑着下巴在场边百无聊赖,找到场上那个新生一年级,琢磨着在心里面品头论足,

仔细看脸还真的和自家长得有几分像,小松哥你做的那个血缘鉴定莫不是假的吧。


第二次就是他脚扭伤被队友架到保健室来。空松乖乖巧巧叫着他老师,一双大眼睛明亮亮的,一眨一眨。


空松脚伤不重,送他来的队友先回去了。一松蹲着给他看伤情,想着以后反正去当他们队医也要经常见的,抬头自我介绍道。

「我姓松野,跟你一个姓。」


「我知道。」空松特不好意思地挠着脸。

「他们都说我是校长家的四儿子。」


一松被他逗笑了,拿卷成筒的看诊记录单敲了敲他脑袋。

「我们家可不收你。」


一松给他包扎的时候小孩根本闲不住,特别自来熟地跟他叽叽喳喳,

「叫松野老师有点别扭。我可以叫您一松老师吗?」


得到许可后空松又开始谈天说地胡扯瞎扯,眉飞色舞地跟他拗一些蹩脚的洋文,一听就让人感到肋骨痛的那种。听着听着连胃都开始跟着痛。

妈的现在小朋友都是这种浮夸的表演性人格吗戏这么多。学校演剧部没把你挖去真是他们的损失。

一松心里飞速腹诽,面上毫无表情变化,倒是握着对方脚踝的手不动声色暗暗使了几分力。


还是生理性攻击最有效。空松很快就缴械投降败下阵来,再也不精气神十足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苦着个脸哭兮兮地跟他讨饶,泪汪汪的看着煞是可怜,「老师……」


一松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善微笑,看得空松无端打了两个抖。

「安静点。」


不知为何自那以后空松就开始喜欢粘着他,有事没事就爱往他这边跑。要不就和班上的保健委员一起过来送东西,要不就自告奋勇地把训练中受了伤的队友送过来,然后还不回去,要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一松,就连出去比赛,都要回头冲场边看台上的随队校医兴奋地挥手。眼神闪亮如同一只大型犬。


一老师把头往旁边一拧权当没看到。


直到空松兴冲冲敲开保健室门说老师我受伤了,一松给他缠绷带时实在忍不住问,

「你受了伤还那么高兴做什么?」


「因为可以过来见老师呀。」

空松眨眨眼睛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你受伤还很开心咯?」

空松浑然不觉。「是呀。」


他摸着空松缠着绷带的手臂,心疼得紧,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混蛋小子,狠狠捏了一下。

空松嗷一嗓子。


事到如今一松只好拉下脸来说,以后别随便受伤了。


又叹口气。

保健室你想来就来吧,也别每次花心思找借口跑过来了。


篮球打得还不错。应该还挺受女生欢迎的。有这个劲头追谁不是追到手了,偏偏天天在这里浪费时间。

一老师摇着头感慨。



他想是不是自己反应太明显了,连小松都忍不住在饭桌上见缝插针问他,

「一松你最近遇上什么好事了?经常笑。」


猫控立刻收敛了脸上过于明显的表情,正了正颜色,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欲盖弥彰地反驳道。「没笑。」

憋了一会儿到底没能忍住兄长投来的探寻的目光,炸毛。

「说没笑就没笑!」


「哎笑就笑嘛怎么还凶起来。」小松倍感委屈,小声嘀咕道。


轻松慢悠悠吃着自己的饭,顺手给十四松碗里夹了一块肉。「哥你不懂傲娇。」


「我懂轻轻这个傲娇就可以了。」小松眉开眼笑死不要脸地往他身上粘。


「滚。」



凶完了哥哥,回头来还是照样儿。


刚上高二,小孩吞吞吐吐地向他倾诉恋爱烦恼。跟其他所有思春期的少男少女一样,连开场白都千篇一律。

「老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松懒得鸟他。

「行了,我知道是我。」


空松顿时急了,「老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一松还在忙着检查新一年新生体检的资料,压根没空理他。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来一句“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满头雾水地斜乜他。「谁和你说好了。」


空松闭上眼睛捂住心口,

「难道不应该是老师误以为我喜欢哪个女生,我又吞吞吐吐不肯说破,看见老师冷淡的反应以为老师对我没有兴趣——」


「停停停停停。」

一松打断了他的叙述,一边真诚地想演剧部那么求贤若渴你真是个他们错失的人才,一边纠正道。「我就是对你没有兴趣。」


空松顿时一脸泫然欲泣,「老师你始乱终弃!」


别别别,怕了怕了。一老师感觉自己头疼得很。小朋友能不能好好学学国文。瞧瞧这都什么怨妇语气。

「可别虐恋情深了。」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好像搞错了一个问题。我们并没有两情相悦。」


空松扁着嘴,泪汪汪瞧着他,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一老师受不住这种眼神,没辙地叹口气,伸出手去揉他头发,算是认输。


空松这才笑逐颜开地扑到怀里去猛蹭他。蹭了一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是,老师,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表现得那么明显,我又不是傻子。一松心想。

十来岁的小鬼好懂得不行。空松又是那种直来直往的性格。心里想什么脸上全写着了。



他有时候也嫌空松烦,挥挥手赶他说,我不喜欢狗。

空松立刻耷拉下来。「我知道老师是猫派。经常看见老师在喂学校里的流浪猫。」


说是这样说,区别对待还是光明正大地搞。一松那个读小学的弟弟十四松来保健室找一松的时候,他对十四松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温柔得像换了个人。


后来两个人独处时空松气鼓鼓说他偏心,一松觉得好笑,那是我弟,偏心怎的?咬我?

空松眼神闪了一下。把他扑到床上就要亲下去。


哎哎哎哎哎哎哎我操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现在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动手。

赤冢中学无良的保健医生,松野一松老师,正因为力气上比不过一个高二的小崽子,而被压在床上为了守卫自己的初吻而拼命扑腾。


好死不死门在这时开了。小松目瞪口呆看着床上衣衫凌乱的两个人。显然是为了躲避轻松的追捕,又来一松这里避难。

门里门外一片寂静。


小松搓了搓手。

「那个,二位,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我先走了…以后做这种事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啊…学校里做这种事不太合适…」

「妈的混帐大哥你回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校长你听我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喊道。


门关上了。

「松野空松你少说几句能死!」


虽然空松有没有正式跟他告白对一松来说都没差。反正他都知道。但非要说的话他还是更喜欢以前些,因为自从摆明开以后空松就一并自觉地从言语骚扰上升到了动手动脚。


好比趴在他旁边看他写报告时不肯安静待着,要喋喋不休。

「老师,我以后要当篮球运动员。」


一松嫌他碍事,把他挥一边去,埋头继续写报告。「我知道我知道。哪儿凉快呆哪儿去别跟我强调。」


空松锲而不舍地趴在一旁盯着他。

「老师要当我的随队队医。」

想了想又摇头否定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不对,只能当我一个人的医生。」


这次一老师总算肯放下笔,白了他一眼。

「讲道理不?」


「不讲。」对方飞速回答道。


「我不和老师讲道理。」松野空松蛮不讲理地说。「我们,讲这个。」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了一松的身下。


一松伸脚就要踢他,被拽着脚脖子整个人抽了起来。空松欺身摁着腿把他压到椅子上。左腿被直接压到胸前的一老师额角清晰无比地抽搐了一下,


一脚直接蹬到了空松脸上。





到底是以什么契机为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的一松记不清了。他本来是不太喜欢动真格思考的性子,平常的事儿除了要紧的工作,能应付过去的都应付过去。日子简单少点烦心事就好。所以才一直没去好好想。

一松清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他一直纵容。他也许一直在下意识本能地逃避着去面对这件事。才任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以暧昧模糊、游刃有余的态度应对,归咎于玩笑和打闹,把自己置于不用负责任也不用烦恼的位置,心安理得承受着对方的亲近与好意。


一松心里清楚得很,对方在自己心里已经跨过那条线了。

对危险的本能警示着他。那是不能去的深渊。


这大概是他害怕但渴慕已久的一种关系。一松明白自己不喜欢与人交往,也很难与人靠近。就好像一直住在层峦叠嶂的森林里,从未放任谁跨入自己的领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把空松放得太进来了。几乎是从未有人到达过的距离。他从来只肯把家人和最要好的朋友放到这么无防备的位置的。圈起很小的,安全的一块地。


温吞地拖着总是不行的。

虽然跟成天没个正形的大哥在一起沾染了点不正经的习气,但该严肃的时候还是底线分明。

他坚决得很,也清明得很。


某一天的午后,一松在保健室誊写资料,空松坐他旁边看书。一松写着写着,心血来潮似的,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他。

「你啊,对我说的喜欢究竟是哪种喜欢?」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空松有点诧异,但还是坐直身子,认认真真地回答。「是想要和老师结婚的那种喜欢。」


他本来以为一松会炸毛,就像对方往常时为了掩饰害羞会做的那样。但一松并没有。

这时候的松野一松切切实实像个大人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流转过复杂的、令人看不懂的情绪,如同波涛汹涌的暗流。一松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没说话,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情绪也吞进去了。

「嗯。」

最终他只是这样简略地回答道,别的什么也没说。


空松觉得那天的一老师有些怪异,心事重重的,好像在想着什么。





六七点钟的教学楼杳无人迹。薄暮缓缓没入暗色的云层。空松转过走廊的弯,朝着保健室走去,心里带着暗暗的雀跃和莫可名状的忐忑。

白天的时候一松让他放学后去找他。一老师很少主动叫他去保健室。总是他不请自来。


不知道一松叫他会是什么事。


空松打过招呼进来以后一松依旧埋头抄写着资料,空松也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等着他。

以前也有过这么几次,等着一松加完班他们一起走。


一松埋头写着,过了一阵,突然抬起头,仿佛若有所思似的,转了转手中的笔,扭头叫他。

「空松。」


「嗯?」空松愣了一下,一松很少这么直接叫他名字。心情好的时候是「喂」,心情稍微不好一点就是「臭松」。


是他意想不到的话题。一松很少主动直接提起。

「你啊…在追我对吧。」


「嗯。」空松点点头。


一松把手上的笔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这才又转头来笔直地跟他对视。

「那么这是答复,你的行为给我添了很多麻烦。说实话挺困扰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继续了。——我今天正式地拒绝你。」


空松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一眨,似乎不能理解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老师…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你了。听明白了吗。要不要再听一遍。」

一松很慢很慢地,面无表情地用冰冷的语气讲完了一整句话。


空松腾地一下站起来,情绪骤然炸裂。

「老师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才没有!!!」

一松立时急躁又坚决地反驳回去。瞬间语气激动。


极度膨胀的盛怒迅速收缩冷却。一松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无异于一只被踩了尾巴跳起来炸毛的恼羞成怒的猫。愤怒反而激得他冷静得很了。一松脸色略略苍白,耳朵却发着烫。


他挑起诚挚而又十足恶劣的笑,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冷。恶意和轻蔑一点不少。

「你倒是对自己挺有信心的。」

然后依旧笑眯眯的,从容且冷漠地说了下去。

「我不过是把得意忘形的小鬼宠得过了头而已。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事实上他很少这般笑。现在的他就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极尽所能地伸展出所有恶意。


空松抿着嘴半天没说话,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有一点颤抖。突然之间打横捞起了一松几步过去把他摔在床上,自己再翻身压上去。动作沉默粗鲁地将一松双手反剪在头顶。鹰隼一样锐亮的目光逼视着他。

一松没像以前一样暴躁地反抗和咒骂,只是用目光无声地跟他对视。无波无澜的视线里什么也看不出。


两个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一松。」

空松第一次没有叫老师,而是直呼了名字。他低着头跟一松对视。蹙紧的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声音压得沉沉的。严肃到无以复加。

「我就问这一次,你说了的话我就信。」

「…你是认真的吗。」


「是。」

一松当然不怵他,眨眨眼睛答道,漠然平淡毫无表情。


听到回答的空松像突然卸了力气一般,身上的那种威压感消失了。他微微垂下眼帘,神情瞬间变得悲伤落寞。


明明刚才还老气横秋像个大人似的和他摆平了身份谈话,现下却又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难过得要紧。他们往常打闹得多,没真的关于这件事这么正经谈过。


空松也没真的这么正经难过过。虽然一松老凶他,说话也不饶人,但只要撒撒娇,老师就会态度软下来哄他。什么都依他。把他宠得像如今这样没大没小没轻没重。一老师其实心软得很,人也好,他知道。所以他才喜欢,喜欢到无法自拔。


他见过那么多那么多,别人没见过的,一松温柔得一塌糊涂的样子。


但面前这个松野一松,确是给了他明明白白的冷淡回复。


空松睁着眼睛,也不哭出声,死死咬着嘴唇。泪水往下啪嗒直接掉到一松脸上。


「你这样我很困扰。」

一松闭上眼睛。

「够了没?够了就起来。」


空松并未依他所言起来。他松开了对一松的禁锢,慢慢地俯下身,任凭身体所有重量都压到一松身上,把头埋进一松旁边的枕头中。声音模糊地从旁边传来,听不清楚,压得有些闷。


「对不起老师,最后一次了。一会儿就好。」


一松慢慢举起搭在身边的右手,终是没能像往常那样轻轻拍在空松背上。


他记起有一次,那次篮球比赛决赛输了。那天晚上一松也在保健室加班,空松突然打开门冲进来。一言不发关了灯,又横冲直撞地把他拖到床上坐着,埋进他怀里。在光线昏暗的保健室,小孩半跪在地趴在他身上,黑夜中温热湿润的触感慢慢泅开,想来是哭了。

一松一句话也没有讲,一句话也没有问。温柔而无言地,轻轻拍空松的背。


而这次,一松的手终是没能再拍下去了。

即便有同样温热的触感在耳边泅开。

即便对方的手在他头旁边狠狠用力抓皱了枕头。


好一会儿空松起来。

一句话没说背着包就走了。


一松没有去追他。他当然不能去追。追上去又能怎么样呢,不能怎么样。他慢慢地从床上撑起来。伸手摸了一把枕头。


已经湿透了。


一老师走回旋转椅边上,从搭在上面的白大褂兜里摸出一根烟。他倚在保健室的窗边,看着那个在黑夜里背着书包脚步决绝没有回头走向校门口的身影。


一松点燃了那支烟。烟雾袅袅飘散在夜空中。



有点风吹草动的还是小松最敏锐。长男无视轻松在旁边拼命递的眼色,直截了当趁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问他。

「你最近怎么了。」


「空松不追我嘛。给拒了。」

一松头也不抬,伸筷子继续去夹盘子里的三文鱼,神色坦然自若,一句话答得简洁明了。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

反正什么事瞒哥哥瞒不过,不如直接交代吧。


小松砰地把筷子一拍,震惊得直接从桌上撑起来凑到一松面前。近到几乎脸贴脸。声音提高了几个度。

「……不是,我以为你俩早就交往了?????你现在告诉我掰了?????!」


一松像是挺无语似的梗了一下。「想多了。」


一直没说话的轻松出声了,「真的?」

一松喝着汤胡乱地挥挥手。「真的真的,谁要和一个臭男人谈恋爱啊。」


「你说这话考虑过我和你轻松哥哥的感受吗。」小松噎了好一会,幽幽地问。

「……」

猫控立刻假装出一脸天真无邪大家就当无事发生的神情,抱着自己的猫脚底抹油迅速溜回房间了。小松还想叫住他再谈谈。轻松在背后扯他。

「回头再说。」





大课间的时候学生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一松靠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神游天际。

自己说不上来是问心无愧。被哥哥看出点端倪也实属正常。


没一会天台的门就吱呀响了。一松不回头也知道是大哥。往常上午大课间他们总是在这里抽烟顺便一起欣赏女生们的百褶裙的。小松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凑近了些用自己的烟头替他把烟点燃。

「哎一松松,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鬼才在想他。」一松吐出一口烟,闷声闷气地说。


「…我还没说是谁呢。」


「还不就那谁。」一松翻个白眼。黄鼠狼给鸡拜年,上来这么搭话能有什么好心。


「空松上次和隔壁学校友谊赛的时候受伤了。你不去看看?」


「看毛。我是保健医生。他受伤了自己来找我看。」

顿了一阵,小松还没说话,反倒一松自己补充了一句。

「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反正也见不着了。」


小松叹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把他原本就乱的头发揉得更加乱糟糟。

「怎么你也好轻松也好,都不肯直率面对自己心意啊。」


一松低着头乖顺地被他揉毛。没反抗。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够了…哥。」


他声音有些颤。又叫了一次。


「哥…。」





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反正也习惯了。

他会走的。你别遗憾。


他想。


中学生情侣他见多了。毕业就分手的他也见多了。年轻人容易觉得天长地久很容易,凭着一腔热血就觉得什么都可以做到。


但那么多海誓山盟,又有几个好结局呢。





两个哥哥终于还是正经找他问了一次缘由。


「他值得更好的。」

一松咬了半天嘴唇。没头没脑说出来一句。


「…也不是。

我既不相信他,也不相信我自己。一个小毛孩能对自己的言行负什么责。他这阵冲动过去了就不会惦着我了。我作为一个头脑理智的大人不该跟着掺和瞎胡闹。哥你知道的,我向来这么封闭消极。」


「我已经是大人了。」一松笑起来。「小松哥哥,我已经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安安稳稳挺好的。不需要什么大风大浪,也经不起。」


小松被他气得一摔杯子。「这没法讲了。轻松你去。」


轻松手一摊。「这我能咋整。」


一松抱着猫,不关己事似的悠悠然瞟他们一眼,「校长先生和秘书先生公然撺掇保健医老师搞师生恋,这不太好吧。」


小松&轻松:「…」

这小兔崽子。


一松抚摸着怀中的猫,眉眼温顺地垂着,低声喃喃,像是跟他们讲,也像是讲给自己听。

「…他不该跨出那一步的。不能再这样了。我得把他拉回来。我姑且也是一个老师啊。」


最终这场会谈还是不了了之了。小松知道,一松平时总懒懒散散很少认真。但相对地,


他认真的事,倔起来就很难拉得动。





过了几天,轻松刚下班回家过后没一阵,就被小松偷偷扯到了一边去。


「你说什么?????!」

轻松把桌子一拍,眼睛瞪得铜铃大。


就在刚才,小松颤颤巍巍地跟他说,那个轻轻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轻松一记凌厉的眼刀横扫过去。说你先说。

小松眼一闭心一横,说我跟一松讲不喜欢空松的话就把他送的那条骷髅头领带丢了,没想到他说成啊,直接回房翻出来就给扔垃圾桶了………………


轻松捋清楚事情前后来龙去脉,花了好几分钟才摆出一个心平气和完美无缺的笑容。一字一句阴气森森。

「然后我下班回来你就叫我把家里垃圾提出去外边儿扔了。怎么能耐不死你啊松野小松。」


小松扁着个嘴不说话。轻松扑上去死命蹂躏他脸。「一松吃软不吃硬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当着你面服软我给你跪下来。」

哥哥特委屈地道歉,「我就是想逼逼他嘛。」


轻松脸一抹眼一闭心如死灰,生无可恋,

「靠,去扔垃圾的是我,他不得记恨死我。」


小松赶忙让他放宽心,「行了行了别急,哪能真给他扔掉啊。我给偷摸拿出来了在我那儿呢。」


轻松眼睛一瞪,「你拿出来有毛用?!你不告诉他他不知道不照样记恨我?!」


小松挠了挠脑袋,问现在怎么办,轻松说一松已经是成年人了,让他自己决定。尊重他的选择。


「尊重他的选择?那我当初尊重你的选择我们现在还能这样?」

不说还好,一听这句话小松反而来气了。他尖锐地反驳轻松。


轻松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妈的我们吵起来有什么意义。话说我们凭什么要为一个才17岁的小崽子吵起来啊。我们能不能别吵了先统一战线去打他一顿。」


「你的暴君思维能不能消停消停。想想你现在什么身份?那是学生。是你宝贝弟弟喜欢那个小崽子。」


「那你意思是你要管这闲事?」


「你弟的事能是闲事?!他们俩最要好的那一阵他成天没事傻笑你敢说他不喜欢空松?!」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在一起是一回事。」


「那敢情好,所以你当初也是不想和我在一起还是我逼你的?!」


「松野小松你能不能别老拿这个说事儿!你是不是想现在我们先打一架?!」


「…你要不爽的话那打我吧。我给你揍。你先泄泄气。别老一言不合就想动手。」


轻松相当于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也生不动气了。坐下来闷声说,「我和你是我们的事儿。一松那个是他们的事,我管不着。」


小松叹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来,「我知道我们管不着。可是我觉得…一松这样不开心。」



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都胆战心惊去瞧一松的状态。当事人倒是没什么过多反应,平平淡淡碗一推,和往常一样回房撸猫去了。


两个忧心忡忡操闲心的哥哥在阳台抽烟,小松皱着眉头不解地抱怨。

「你说那家伙,明明就很寂寞,到底在倔什么啊。」


「大概是怕痛吧。」

回答他的人语调冷得没有一点起伏。

「无波无澜总是能活下去的,生不如死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你曾经也这么怕过吗。」小松话锋一转,不露痕迹地绕回他身上。


「没有。」

戴着金色细框眼镜的男人平静地否认了,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好看的笑容。

「我曾经打算让秘密死在我心里。」


那一夜在伦敦他租住的公寓里,两个人吵架吵得厉害,最后发展到肢体冲突。小松被他一直以来冷漠抗拒的态度惹怒了,他也被小松的纠缠不休惹怒了,两人扭打成一团从沙发上滚到地上,

松野小松压在他身上,因为体力剧烈消耗和激动的情绪而急剧喘气,「我来找你时没提前告诉你,你开门看见我时那个眼神,还有你现在的眼泪,你以前高中时候骗了我那么久,别想再骗我了。」

轻松自己用手臂挡住了眼睛却仍然没挡住流下来的泪水。松野轻松多年以来费尽心思构筑的冷漠、精巧、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屏障,和所有掩藏得天衣无缝的情绪,终于像泄洪的洪水一般轰然垮塌奔泄。从未经历过这种脱出掌控状态的他咬着嘴唇,无所适从又不知所措,泄愤一般颤抖着哭骂,

「松野小松你混蛋!」

还有哥哥那一天晚上的怒吼。

「是我他妈混蛋!我就是不肯放弃你怎样!」


他和小松之间你躲我赶的博弈和真心假意的攻防战,最终还是以小松的胜利为结局画上了终止符。


一松的心情他多少也能理解。要说的话这个弟弟和他相似也不似,比谁都敏感、纤细,不喜欢什么动静和风浪。如果面前有两条路,他肯定选最安全的那一条。


最终他叹口气,算是劝解道,「让他自己决定吧。」





在那以后空松的确如约退回了一个普通学生的位置,退到了和其他学生一样的位置,没再来给一松制造什么麻烦。偶尔十四松来玩的时候仰头问他空松哥哥呢,一松就笑着摸摸他的头。回答得比问题还多几分意味。「他不该在这里。」


他有时候也有点恍惚。那个天天粘着他满脸热情洋溢笑容的小鬼仿佛成了他一个人的幻觉。在走廊上遇见时空松依旧礼貌地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客客气气的。随即抱着作业本,继续与身旁的女生谈笑风生,和他擦肩而过。

但他又明白,那是他自己把人推出去关在门外的。


一松越发地闷闷不乐。他讨厌思考复杂的事。翻来覆去他也想不明白。松野一松向来喜欢蜷缩在自己的安全范围内。尽可能地避免一切伤害。像只讨厌出门的猫一样,固守着自己的领域。安安稳稳。


总是小心翼翼,固步自封,在得到之前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


他许久没见到以前那般和他亲密无间的空松了。

无端忆起以前一次。空松在保健室睡午觉。窗外午后的日光打进来,照在小孩仍有些稚气的脸上。他抱着最喜欢的猫咪瓷杯喝咖啡。醇厚香气的液体温暖了胃和喉咙。

世界温柔。岁月安静无声。那样暖融融的下午,仿佛一切都在他身边。


回忆让他头痛欲裂。

想来想去又好像想不明白了。他以为劝劝自己就能放下的。一松本来是怕将来有一天会更难过。但他总觉得现在已经够难过了。


空松对他来讲是什么他很清楚。跟自己对话的时候撒不了谎。就算他人生二十来年并没有谈过恋爱,也知道这他妈的是什么感情。空松对他的好感和亲近展露无疑,但一松对来自对方的好意感到茫然,也感到不安。一松并不太喜欢自己,因此他也并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他人喜欢。这好像是莫名降到他身上、不该他得的东西似的,仿佛说不定哪天就要没了,就好像别人来牵你的手,你就开始害怕他放开那一瞬间的失落感。他仍旧害怕并且想往后退。


他又纠结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去打开那扇自己关上的门。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转眼就结束了,开完家长会以后学生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偌大的教学楼很快空无人影。一松独自在办公室处理完这一学期的资料,出门想去个厕所,转过走廊,好巧不巧碰见最不想见到的家伙迎面走过来。


他不知道对方怎么这种时候该死的还没回去,也不想知道。


空松看见他的时候明显地怔了一下——是藏不住的那种反应,随后小小声说了一句「老师好」,便准备跟他擦肩而过。

一松那一瞬间终于是没忍住,伸手去拉住空松的衣角。

没有想到下一秒空松回身就抱住了他。一松被猛然箍进怀里,倏地瞪大眼睛。一时之间忘记动弹和反抗。

也许是那一牵给了空松勇气和冲动。他抱一松抱得死紧死紧。仿佛这辈子都不想松开那么紧。

抱得一松心都在颤。


期末考试家长会开完人都散了。走廊上空荡荡的没人。他也不挣,就那么温顺地让空松抱着。

小孩已经长得比他高出小半个头了。


空松好半天才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神迷茫又不知所措。像做了错事一样。

「对不起,老师…我没忍住。」


一松朝他伸出手。拉着他往保健室走。

心里面空空荡荡很久的那块,突然又被牵在手里那只温暖的手填满了。他不肯回头去看空松的反应,只是把手掌里那只手又握紧了些,心跳得慌慌的。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空松眼里热切又带着点期待。闪亮亮的仿佛在发光。

一松许久没见过空松这样的眼神了。


他轻声叫一松,「老师。」


空松微微放低了身子,俯到一松面前,抬起头,眨眨眼睛看他,像一汪无限碧蓝的深海,

他轻声问了与上次一模一样的话。

「老师,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一松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空松坐在他对面,抿着嘴,眼泪流下来。

这个爱哭鬼。他想。


空松擦了擦眼睛,又开始絮絮叨叨。

「老师你好像瘦了点。肚子上的赘肉有没有少点啊?」

一松气得想笑,但他又莫名有点鼻酸,他用拳头揍了对面的混蛋一拳。被对方温柔地接住手。顺势拉过去搂进怀里,下颌抵上了头顶。手掌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声音低沉又温柔。

「老师。」


没救了没救了,这辈子就这样吧。栽这个小鬼身上了,就这样吧。

他闭上眼睛,心想。





一松从趴在桌上的午睡中醒来。春日太好。阳光正倦。他做了一个有些长的久远缠绵的梦。窗外已到黄昏时分,夕阳的光线缓缓打进屋内,带着暮昏时刻特有的悠然气氛。氤氲出一室自在闲适。

他像猫咪一样慵懒地伸长懒腰,起身将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朝操场上走去。


学生早就放学了,归巢的鸟吱呀叫着从天空掠过,零零散散的男生结伙在操场边的篮球场上打篮球。一松猫着背,手插在兜里懒懒散散慢慢走着,找他要找的人。

那边不知道是哪个男生打球方向失衡,篮球被打飞了。直直破空朝他这边袭来。注意到的学生开始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一松来不及做出反应,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横空伸出,在他头边替他挡住了力道不小来势汹汹的篮球。失去动量的篮球掉到地上,慢慢滚动一阵,停下了。


一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才有些受惊后怕。


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体育老师把地上的球捡起来,朝学生们扔了回去,严厉地吼道。

「谁刚才把球打飞的?!这么危险!差点打到一松老师!!去绕场跑十圈!」

                                  

随后在怔着没回神的一松眼前挥挥手。

「老师走吧我们去吃饭。老师?老师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觉得刚才我太帅了诶嘿嘿嘿。」


一松面红耳赤推搡他。

「闭嘴走啦!」



FIN.



另外的一点点设定(想起来就补充):

· 在见证过十四松与彼女结婚典礼后,与速度一起去国外举行过婚礼。

· 空松当了几年篮球运动员后,退役回到中学当体育老师。(你们是立派的家族企业了



发表感言:我真没想到好不容易发出去还被lft屏蔽我这么清水的一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另外这个系列总共有五篇是因为二三事加起来等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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