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凉薄
「 荒 原 燎 夢 」
 
 

[黑月] 心拍音

「月島要和黑尾分手。」


赤葦京治甫聽到木兔打來的電話開頭第一句時驚了一跳。這個消息砸得他有點暈。木兔沒像往常一般親密地用暱稱稱呼後輩,他只是上來不帶任何開場白,用陳述句平淡地向赤葦傳達了這個事實。實際上這句話在敘述上的簡潔和高效率遠遠超過了木兔以往說話的風格,赤葦馬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把耳邊的手機攥緊了一些,敏銳的頭腦在混亂中急劇轉過幾個彎,抓住重點問道,「原因?」


木兔在那端艱難地躊躇了一下,

「月島說沒有原因。」


木兔給出的這個答案想必也是黑尾得到的答案。赤葦腦內思緒維持著飛速運轉,思慮一會,很快下了決定。


「我去一趟。」

他以果決的語氣說。


「誒?你要去哪…?幹什麼?喂赤葦??」木兔不懂他這算是什麼回答,一頭霧水地連連追問。他聽見赤葦似乎起身開始窸窸窣窣收拾,有拿起鑰匙乓啷作響的清脆金屬碰撞聲。


赤葦京治抓起自己的外套,匆促地做了出門準備,隨即沒再回答、掛斷了電話,把前輩的疑問聲阻絕在了那頭。打開門走進了東京二月初漫天的飛雪中。





六點十分的時候月島蛍準時坐到了他對面。這是他們繼兩周以前聚會之後的初次再碰面。赤葦在去宮城的路上給月島發去了一條訊息,裡面只寫了時間和地點。月島蛍從來夠聰明,懂他什麼意思。後輩第一次破天荒地沒有回復他的消息,但他按照時間出現在了赤葦短訊中說的地方——月島家附近的一家家庭餐廳,以前來宮城玩的時候他們在這裡吃過一次飯。


二月份的日本東北依舊寒冷,天空鋪滿陰灰的雲層。家庭餐廳的落地窗上結了一層朦朧的冰晶,使得往外看的視野模糊不清。


空曠的店內暖氣開得很足,裹得嚴嚴實實進來的月島取下脖頸上圍著的米色長圍巾,和脫下的大衣一起放到座位旁,向店員點了一杯熱的姜母茶後,這才轉向赤葦,神色尋常自若地問。

「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突然要和黑尾前輩分手。」

赤葦也不含糊,直截了當地攤明來意。


月島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直白。戴眼鏡的後輩閉著嘴沉默了好一陣,才不情不願地吐出幾個字來權當是對他的回答。

「…這樣比較好。」


「對誰。」

赤葦緊追不放。


「對誰都。」這次月島很平淡地回答說。神情巋然不動,仿若靜止無風的水面。


「好吧。」赤葦歎了口氣。「那我換個問題,你還喜歡他嗎?」


月島稍微蹙起了眉頭,似乎不太能理解這個問題的意義。「這有什麼關係嗎?」


赤葦難得地噎了一下。他來的路上就明白這次的月島並不像往常一樣好對付。沒設心防和把人拒之門外的月島蛍是不一樣的。月島又開始打算豎起防禦,隱藏掉自己的心思。雖然他可以理直氣壯說當然有關係了喜歡你分個鬼的手啊,以此來反駁對方的強盜邏輯。但那張冷淡的臉頂著不起波瀾的表情跟他說這句話時。赤葦不得不認為他可能真的是這麼想的。月島有時候真的冷靜到讓人寒心。


「但你沒說不。」

赤葦尖銳地指出。他意識到自己來之前隱約的猜想約摸是正確的。月島回答了他,但以某種方式迴避了。


「我知道你就算說些不好聽的話,也不會說謊。」


「是…」

坐在他對面的月島勉強笑了笑。

「由於某些原因,我一直很討厭說謊這件事。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不管是他人還是自己。一個謊就需要更多的謊來圓,脆弱的泡沫總會有破滅的那一天的。我不喜歡這樣子。」


「你沒有否認。」赤葦再一次指出。


「算是吧。」月島又笑了笑。「不過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關係。」


「你是自己想過回正常的生活,還是只是想把黑尾前輩推回正常的生活而已?你一個人擅自決定問過他了嗎?」


大約被直白的追問戳中了痛腳,月島皺著眉,明顯地表達出了抵觸情緒。

「……這是我的事情,跟赤葦前輩無關吧。」


赤葦停了一會兒。才開口說。

「你雖然不愛把想的事情說出來,但你有時候想什麼很好懂你知不知道。」


「所以赤葦前輩直接來找我了嗎。」


「我也不確定。」赤葦聳了聳肩。「只是猜測,賭一把而已。到底是為什麼要直接來問你才清楚,不過我現在確信了。」


兩周前四個人才在東京聚了寒假最後一次會。在赤葦的記憶中至少那時候黑尾和月島關係還很融洽。雖然已經過了熱戀期,但是兩個人感情一直穩定,不曾鬧過什麼大的矛盾。甚至已經談到月島春天升學考試後到東京去讀大學的話題。沒有道理無緣無故突然就要分手。所以赤葦聽到木兔打來的電話時才嚇了一大跳。既然黑尾不知道什麼原因,那麼應當不是吵架,並且月島那個回答,也像是在隱藏著什麼。


能想到的無非就是後輩自己陷入了某種鉆牛角尖的想法。腦子太聰明就是容易想太多。太理智可能還容易輕易走入錯誤的偏執。


來之前赤葦還想過別的一些可能。是不是家裡發現受到了壓力。不過見面簡短交流幾句之後赤葦覺得可能是前者。


默不作聲地斬斷羈絆並且一個人去背負,他無法看著這樣的月島蛍,也無法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緊緊盯著月島,「你自己的想法就一點無所謂嗎?」


「我認為傷害了別人的人是沒有資格抱怨痛苦的,加害者負起的責任就是不擺出同樣受害者的模樣尋求諒解。因此…」他搖了搖頭,「關於這件事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這是我做出的決定。」

說出這話的時候那雙琥珀一般靜止的瞳孔仍舊冷漠而克制。


「你也知道你任性獨斷的做法傷害了別人啊。」

其實這句話他可以忍住的。但赤葦還是沒好氣地杵了過去。他還有點別的事要糾正月島,不過那之後再說。


到宮城來之前他先去了黑尾家裡一趟。此時寒假剛剛結束,第三學期才開始第一星期。替他開門的黑尾媽媽擔憂地說鉄朗這幾天突然身體狀況不太好,特別沒有精神,生病在房間裡閉門不出幾天了,學校那邊請了一周的假。隔壁孤爪家的孩子偶爾會過來看看他。


赤葦獲得許可之後上了樓。象征性地敲了兩下就打開了房間門,房間內的狀況比他所想象的更為糟糕。窗簾嚴絲合縫拉著,燈也沒開。垃圾桶裡和地上凌亂扔著團成一團的紙巾。被子上蓋著衣服和褲子。黑尾把自己整個人嚴嚴實實掖在被子裡,連腦袋都一起塞在裡面,不露出一丁點來。


赤葦走上去老實不客氣地對著團成一團的被子踹了一腳,「還活著沒?」


被子裡窸窸窣窣動了動,黑尾扯下被子,臉色潮紅,露出兩隻沒精打采的眼睛,頭髮也亂糟糟的,迷迷糊糊看了看他,辨認了一陣身份,才有氣無力地說,「噢…赤葦啊。」


他翻了個身變成仰躺,似乎因為長時間昏沉睡眠造成的頭疼乏力而皺了下眉,又咳嗽了幾聲,虛弱地回答道,

「可能快死了吧。」


 「你就什麼也沒問?」


「問過了,他不肯說。」黑尾疲憊地說。「你知道,他真想拒絕一個人的時候,是很固執和堅決的。」


他第一次見到那樣怏怏的黑尾。他想月島你真該自己去見一見。而且你那根本就是打算好要一個人默不作聲背負和承受起什麼的樣子。


這兩個人真是麻煩。他對著一個恨鐵不成鋼完了又過來被另一個氣得半死。


赤葦京治深吸了一口氣。

「月島。人生和打排球是不一樣的,比賽有勝利,為了勝利和得分,可能會有更好更正確的判斷,但是人生是沒有的,沒有所謂『正確的人生』,只有你自己是否想要過的人生。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如果你想過別人認為的正確人生那當我沒有說,你想把黑尾前輩推上所謂的正確的人生那也當我沒有說。但你聽你這裡怎麼說了嗎?」他指了指自己左邊胸腔的部位,「你要走的這條路沒有絕對的勝利,因此也沒有絕對的正確。你過的生活快不快樂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希望你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過得自由快樂,所以我現在才在這裡跟你說這些話。」


赤葦察覺到自己情緒略微失控,導致語氣帶上了稍許的急躁。但他還是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從一開始就想走正確的道路,那你當時就不會答應黑尾前輩的告白。等到你真的不喜歡他了,到那時候再說分手吧。除此以外不要因為別的原因結束。…我知道我是多管閒事。算我作為一個關愛你的前輩的私心好了。我不想看你過你不想要的生活。」


「我也…」

月島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

「我也不是隨便做出這個決定的啊。」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我也許不明白,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我還是要罵你一句,你這個笨蛋。」


「笨…!」

優等生顯然並不習慣被人正面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壞話,月島想反駁又不知從何說起,漲紅臉卡在原地。赤葦京治就著剛才那股氣勢雙手撐著桌子徑直站起了身。

「我是今天回去的票。剩下的你跟他談吧。如果和好了記得讓我揍你一拳。就算你讓前輩操心的代價了。」


不待月島消化完這句話他就伸手拎起了身後另一側座位上坐著的人。那個人頂著一頭月島熟悉的黑色髮型,被赤葦拉著後衣領,不得不一併站起來。


月島琥珀色的瞳孔急劇收縮。由于座位间隔中盆栽装饰的缘故,他一直沒注意到原來黑尾就坐在赤葦背後的座位上。默不作聲地聽完了他們的對話。月島那一瞬間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邁開雙腿現在馬上從這個地方逃離。最終還是拼命忍下了這股衝動,強迫自己坐在原位沒有動。



黑尾被迫從那邊給拽了過來。事實上從赤葦去找他開始,黑尾就一直在任憑赤葦擺佈和安排。赤葦京治直接殺到了他家裡面,以警察逮捕犯人一般不容置疑的語氣跟他說「跟我走一趟。」


隨後把兩張傍晚到宮城縣的車票啪一下拍在了他面前。


方才還精神極度萎靡不振的黑尾立刻迴光返照般從床上彈了起來,如果要他自己選一個形容詞的話那大概是『垂死病中驚坐起』。


「幾點的票?!」


赤葦看了一下手錶,「三點四十,你還有半個小時換衣服。」

黑尾手忙腳亂地坐起身在亂糟糟的床上翻找起了自己的衣服。

「等一下我馬上!不對你先出去!」


他慌慌張張換好衣服打理了一下自己就被嫌他動作太慢的赤葦抓出了門。認識這麼幾年梟谷這個向來守序有禮的副主將——噢現在是主將——從沒有這麼態度強硬過,也沒有做出這麼逾矩的事情過。赤葦這次行動雷厲風行得讓黑尾目瞪口呆。新幹線上坐在他對面的赤葦臉色並不好看,活像他才是莫名其妙被甩了怒氣沖沖要去撕逼的那一個。黑尾甚至趁著赤葦去接水的間隙偷偷給木兔發了個短信,『他倆一見面就打起來怎麼辦。』


木兔光太郎很快給他回了。

『赤葦?怎麼你在用黑尾手機。你自己的沒電了?』


『…不,我是本人。』


木兔莫名其妙的,『有病吧你。』


黑尾放下手機的時候萬分委屈,他不僅突然被交往了兩年的戀人說分手,搞得自己很遜地狀態跌落谷底好幾天,連帶著身體機能也斷崖式直降,感冒連帶發燒精神糟糕透頂。還被梟谷現主將二話不說黑著臉直接抓上火車去面對現實,現在又被梟谷前主將罵“你有病吧。”他沒法跟木兔說赤葦現在看上去活像一副去找月島尋釁滋事的模樣。赤葦京治由於某種原因而異常地火大。不知道他生什麼氣。別是氣昏頭了殺過去挑事的才好。


但願他不是。黑尾決定選擇相信赤葦。以往不管發生什麼事,最後總是赤葦京治來維穩。他希望梟谷這個後輩這次也同樣可靠。


是說我好像才是該生氣的那一個吧。

他弱弱地想。


「你們自己處理吧。要是分了就以後一個都不要來找我。」

現在赤葦把黑尾拖過來按到了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下,面色不善地撂下一句話之後接著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離開之前沒忘了在門口收銀台把賬結了。


現在變成了兩個人面對面坐著短暫地相對無言。


黑尾的咳嗽拉回了月島的注意力。黑尾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蒼白發乾,斷續地咳嗽了幾聲。精神懨懨。


這時候他的心臟才遲鈍地感到了某種疼痛,被拉扯著往下沉。以及無可名狀的難受。


月島酝酿了一陣,才困難地擠出來幾個音節。

「感…感冒了?」

費力地擠出這幾個乾巴巴的字眼簡直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像被什麼堵著喉嚨一樣。月島失去了剛才面對赤葦時的從容,他顯而易見地變得慌亂。


這種事情不是一看就明白了嗎。黑尾腹誹。

「不知道是托哪位的福。」

他把話推回去,月島咬緊嘴唇低著頭沒再說話,兩個人又沉默了一陣,還是黑尾又開了口。


「呃…我希望你不要因為不想跟赤葦絕交而收回你前幾天說的話。」


月島立刻擺出一張不是很高興的臉。「我又不傻。」


黑尾感到了某種奇異的安心。他這兩天顛三倒四日夜不分過得並不好。現在看到他家的小鬼還同以前一樣衝他鬧脾氣。他只想接下來幾年幾十年都看到這樣一如既往的月島。


「也希望你不要因為不想被赤葦揍而維持原來的決定…我可以替你被他揍。」

他想了想,又試探性地接著說。


黑尾確定赤葦是在說氣話。赤葦京治這次大概是有點氣糊塗了。說要打人也許是亂講的,不過絕交他可能真的幹得出來。


月島被他氣笑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爛話。」


黑尾稍微輕鬆了一點,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衝他擠出一個笑容。「我這不是看你精神不太好想逗逗你嘛。」


「你才是看起來不太好的那一個。」

月島悶悶不樂地說。

「這種時候就不要來關心別人了,蠢蛋黑貓。」


最後那句有點洩憤的意味,但黑尾感覺月島現在心情應該不算太壞,還能對著他毒舌一兩句。也許赤葦剛才那些話對月島的想法造成了一些影響。

月島把脾氣都撒在他身上也沒關係,他不想失去月島,各種各樣的月島他都還沒看夠。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他輕聲問。


最終月島沉默了很一會,斷斷續續地開口說道。他依舊用了較為晦澀的描述方式。

「…寒假快結束的時候,哥哥帶了女朋友回來,談到了以後的事…」


說到這裡黑尾就已經明白了,他開頭聽兩個人對話根本像是在打啞謎,尤其聽到月島說對誰都好的時候他簡直想跳出去吼說哪裡好了至少我就一點都不好。他覺得明明月島看上去也不像很好的樣子。


直到赤葦後來把話撇開他才懂大概發生了什麼。赤葦京治不愧是赤葦京治,有時候就是要比他敏銳。他發覺赤葦的直覺和處理事情的方式是對的。後輩說分手的理由並沒有他所以為的那麼堅決和嚴重。從剛才的對話聽來月島甚至很有可能只是受了什麼刺激陷入了笨蛋一般的自我煩惱。


黑尾記得赤葦拎著他說,

「你追人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這不像我認識的黑尾前輩。」


「如果你是來說這些的話就回去。」

當時他重新把被子蒙上了腦袋。「不要多管閒事。」


他也好月島也好都叫赤葦不要多管閒事,可是如果沒有赤葦來管這檔子事就這麼完了,他和月島之間可能也就這麼完了。也許還得感謝木兔,要不是黑尾排球隊請假一周的時候那隻貓頭鷹少了人陪著攔網吵鬧著問個不停,他也不會為了打發走這個吵死人的傢伙而告訴木兔這件事。


把他拉來直接見見月島也是正確的,黑尾要不是見到面對自己依然手足無措的月島,也許根本沒有這個人果然還喜歡自己的信心。


「好了,也許你還有點混亂,不過現在我們來談談吧。」

他說。






赤葦京治踏下列車的時候東京仍舊紛揚飄著夜雪,他走出站台,面對著身前的人皺起了眉頭,

「所以我不是說了不要來接我了嗎?都已經這麼晚了。」


「哎呀我沒法一個人安心待著嘛。」木兔光太郎咋咋呼呼地衝他嚷著,說話時的氣息在寒冷的冬夜裡帶出溫熱的白氣。木兔等了一陣,現在耳朵和鼻尖都凍得有點紅。準時接到列車之後趕忙遞給赤葦一罐自動販售機裡剛買的熱咖啡。


木兔後來才知道赤葦說的“我去一趟”不僅包含了去宮城找月島,還包含了去黑尾家裡把他抓出來,以及帶上黑尾一起去宮城的意思。赤葦京治做事情他放心,想到去找赤葦也是因為覺得只有赤葦能解決這件事。


「怎麼樣了??」

他終於按捺不住地問。


赤葦接過了他手裡的罐裝咖啡,兩個人一起並肩在路邊慢慢走著,寂靜雪夜裡細小雪花無聲降落,赤葦沒說話,摁亮手機遞到木兔面前,屏幕上顯示著一條黑尾不久前發來的短信。


『 ありがと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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