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凉薄
「 荒 原 燎 夢 」
 
 

[黑月] 邻居与他的猫

前篇《男人与他的猫》

 

 

“世上有沒有人 安靜地 想念你 一直不願回神”

 

——

 

对门新搬来的邻居莫名让月岛觉得有几分熟悉。

 

那天他们在电梯里见过一面。彼时对方抱着满满一纸袋面包,手上拎着新鲜的瓶装牛奶,穿着黑色T恤休闲短裤脚上踩了双人字拖,看样子进行完生活采购刚回来。男人个子跟他差不多,从装得满满当当的纸袋背后探出头来,年轻,一头黑发,发型有点杀马特,热情洋溢地冲他笑,声音还挺好听,语调明快,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帮我按个七楼吗?」

 

月岛没应声,把头戴式耳机从耳朵上取下来挂在脖子上,默默摁下了电梯楼层。他本来自己也住那层。这人以前没见过,大概是新邻居。

 

待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在相对着的两扇门前掏出钥匙。对方把钥匙插进门里,又带着惊喜的神情冲他搭话。

「你住对面?我刚搬来这里,以后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月岛冷淡地微微点头示意。

 

「那个…!」

在月岛进屋前男人堪堪出声喊住了他。见月岛诧异的眼神,似乎这才觉得冒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我叫黑尾。」

 

「月岛。」

身形颀长的青年淡淡报了姓氏,反身伸手拉上了自家房门。

 

后来他稀稀落落碰见过对方几次,在回家的电梯里或者早上出门时。保持在见面打个招呼的程度。月岛向来为人冷淡,并不热衷于人际交往。

 

 

 

 

双肩包里。

没有。

 

拉链内袋。

没有。

 

身上口袋。

也没有。

 

月岛站在家门前抓着头发烦躁地啧了一声。他把包从上到下翻了个底朝天,每个角落都找了个遍,最终不得不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

 

——他忘记带钥匙了。

 

早上出门要背电脑就换了这个双肩包,走得急没来得及检查。说起来,好像昨晚顺手把钥匙扔在储物柜上了…没有放进包里的印象。

 

月岛恨恨咬了咬牙,对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自己感到莫名不爽。一个人住到现在第一次出这种岔子。他摁亮手机看了下,时间将近晚上八点。工作一天下班后没吃晚饭,手机电量接近见底,这些全都更加剧了月岛的糟糕心情。

 

生自己气无济于事。月岛冷静一下头脑,很快开始盘算起解决方法。在东京还算有一些熟识的朋友,但月岛不愿意因为这种事去别人家打扰,还不如出去找个酒店住一晚上。想到第二天还要上班,只能先请半天假把门锁开了再去。

 

再聪明的脑袋也想不出根本没有答案的难题。月岛看着咫尺之遥紧紧关闭进不去的家门,扶着额头认命地打算转身下楼。

 

偏生他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电梯就叮咚响了。电梯停在这一层打开门,穿着西装的黑尾从里面走了出来。

 

月岛脸上表情抽搐了一下。

好死不死。在这种时候撞上对面住的人回家。

 

他尽量将头别过去不看黑尾。祈祷对方懂事一点干净利落开门进屋去爱怎么样怎么样,不要来跟他说话。

 

黑尾见他站在门前不进去,似乎诧异地打量了他几眼,倒是没有不合时宜地开口搭话,从包里摸索了几下摸出钥匙,窸窸窣窣插进锁孔转动钥匙。

 

门拉开到一半,黑尾停下动作,扭头向他发出疑问。

「月岛君是……忘记带钥匙了吗?」

 

「没有。」

月岛反应迅速立时反驳。他才不想把这种倒霉事告诉不相关的人。

 

黑尾干脆不开门了,好整以暇悠悠然转过身来。

「那你到家了不进去,总不能是在等我吧。」

 

月岛沉了眉头有点不太高兴。他本来心情就坏,不想再应付黑尾。

「黑尾先生真不会说话,请不要多管闲事。」

 

黑尾似乎从月岛的回应里确信了他没带钥匙的结论。他挠了挠脑袋,又把目光撇向一旁不看月岛,「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

事到如今暴露了,月岛也懒得再瞒他,实打实回答道。他想赶紧把这个麻烦又不会读空气的家伙打发走。

 

没成想新邻居真的热心过度也自来熟过度。黑尾过来推着他就往自家门里送。动作驾轻就熟。

「有点晚了今晚先住我家呗。反正我也一个人住。明天再找人给你开。」

 

月岛被他抓着肩膀强行往对面门里推,浑身不自在。别扭地想挣脱。「太麻烦黑尾先生了…用不着的。」

 

「好啦好啦,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黑尾压根不理他,连拖带拽像拐卖人口一样强硬把他塞进了自己家门里,关上门之后蹲下身在鞋柜里给他找了双拖鞋。又自顾自换了鞋,把外套和包挂到门口的浅色木质衣架上,提着手里的豌豆、玉米和午餐肉进了厨房。「先随便坐。你还没吃晚饭吧,等等一起吃。」

 

月岛抱着双肩包,僵硬地站在门口。用尽最后的意愿抵抗,

「都说不用了…」

 

黑尾反身退回到他面前,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下。

「乖。」

 

等二十分钟后黑尾端着蛋包饭走回客厅时,看见月岛正抱着他沙发上那个冰淇淋甜筒形状的抱枕满脸不高兴地坐在地毯上看电视,手机扔在一旁插着他的充电器在充电。明明刚才还特别不乐意,现在倒一点不拘束地使用起他的东西来了。月岛气鼓鼓把脸埋在抱枕雪糕的那一块上,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见黑尾端着盘子,勉强算是腾出手来摸了两个餐垫给他放到茶几中央。

 

黑尾俯身把香气四溢热腾腾的晚饭放到餐垫上,盘腿在他对面坐下。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

「你这人真可爱。」

他说。

 

「男人被说可爱并不会感到高兴。黑尾先生这么不会说话以后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月岛似乎是察觉到跟他用不着讲什么礼貌和客气,拿着勺子往嘴里喂了一勺什锦蛋包饭,冷淡地回应道。

 

那之后黑尾借了客房给他睡,还拖着月岛一起下楼去便利店买新的牙刷和换洗内裤。月岛死活不肯去最近的那一家,黑尾好奇追问原因,月岛臭着脸说因为跟老板很熟,不想被问些多余的话。

 

夏季夜晚燥热烦闷,两个人绕了点远路,找到了一家7-11。便利店门口的毛绒玩偶挂饰在有人经过时播放出欢迎光临的语音,头顶空调开得很足,呼呼地吹着出风口挂的飘带。月岛选东西的时候黑尾在冷藏柜前挑挑捡捡,笑嘻嘻拿着两盒芦荟酸奶在月岛之后结完账。走出便利店后塞给月岛一盒吸管已经插进包装盖里的。

 

「请你喝酸奶。」

 

月岛推脱不掉只得接下。回去的路上他咬着吸管,小声嘀咕着问对方。

「一般来说对陌生人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黑尾先生一直都这么热心吗?」

 

黑尾挠了挠头。回答有些躲闪。

「也没有啦…能帮一下是一下嘛。如果我以后也忘带钥匙你可要记得收留我。」

 

晚上睡觉前黑尾顶着洗完之后湿漉漉的头发跑来推开门跟他说自己明天做早饭放在桌子上,起来之后记得吃,又在月岛开口前强硬地说不许说不用,把月岛没说出口的婉拒堵了回去。

 

月岛本来想说一个人留在他家不好,早上跟黑尾一起出门。黑尾大喇喇说没事你就呆到开锁的人来为止也行。第二天走之前月岛发现他门背上贴着猫爪形状的便利贴,大概是方便记事。月岛撕了一张下来,用自己的笔写了之后贴在了门上。

 

『 谢谢。

            月岛 』

 

 

 

 

 

 

有过这么一遭以后他跟黑尾距离拉近不少。为了感谢上次的帮忙,月岛之后还登门送了老家仙台的特产和菓子表达谢意。电梯里再遇见赶早上班的黑尾月岛也会目视着前方显示屏上逐渐变化的楼层数,纹丝不动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您今天的呆毛也很别具一格呢。黑尾手忙脚乱摸自己头发,惨叫说啊啊啊又睡翘了,月岛你进电梯前怎么不早点说。

 

啊,我觉得很可爱哦。

后者用毫无感情的语气叙述。说着率先踏出了停在一楼打开门的电梯。

 

或者有时他刚刚坐电梯下到一楼,碰到对方冲回电梯前,尴尬地说外面下雨了自己没带伞。月岛看看自己同样空空的手,默默按上电梯关门键跟黑尾一起返身上楼。

 

 

两个人又一次在回家的电梯上遇见后,黑尾提出邀请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月岛愣了一下,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对方的意思。黑尾挠了挠头。「啊呀……就是,因为经常听见外卖敲你家门……你经常叫外卖吧?反正我自己也一个人吃,一起热闹一点。」

 

月岛下意识想拒绝,但终是拗不过好意。况且黑尾说得也没错,他的确不太喜欢做饭,半推半就地又被黑尾抓进了对面去。他好像天生不太擅长对付黑尾这种人。总是麻烦黑尾不太好意思,他就承包了买菜和洗碗。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黑尾塞给他一把备用钥匙,说你来直接开门就行。说着无视了脸上写满不情愿的月岛,把挂着木质名牌的钥匙塞到了他手上。

「你拿着拿着。」

 

接着又理所当然地伸手到他面前。

「我钥匙。」

 

月岛一头雾水。哪有人刚把东西给了别人就往回要。

「什么你钥匙。」

 

「你家的。」黑尾特别理直气壮。

 

「如果你不想下次忘带钥匙还被关在家门外又要在我家借宿一晚的话。顺便一提我不介意。」

 

也许是被这句话说服,月岛最终把自己家的备用钥匙交给了黑尾。对方接过那个挂着黑猫毛绒挂件的单把钥匙,不知为何怔了一下。随后脸上又堆起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爽朗笑容。

「那我就收下啦。」

 

后来月岛仔细看过黑尾交给他的那把钥匙,挂着的名牌上以流畅的行书体笔触刻着三个片假名,『テツロ』。

应当是对方的名字。

 

这天他下班前又收到黑尾的短信,约他晚上一起吃饭。月岛站在对方门前想了会要不要敲门,又想到黑尾强行塞给自己的钥匙,思来想去觉得不太礼貌,还是摁了门铃。

 

黑尾的嗓音模糊地从房内传出来。

「怎么偏偏挑这种我走不脱的时候……月,你又忘带钥匙了?」

 

月岛额头青筋跳动了一下。

什么叫我又忘带钥匙了。我现在就转身回自己家去你信不信。

 

但吃饭这种满足基本生理需求的事显然比闹脾气重要,他在包里摸索摸索,满不情愿地在背包内袋里摸出那个挂着名牌的备用钥匙,十分别扭地塞进锁孔拧开了门。黑尾围了个粉色围裙从厨房探出身,画风不搭导致看上去整个人有些好笑,十分热情地迎接他,

「噢——月月,欢迎回来。」

 

月岛把外套挂上门口的衣架,迟钝地反应了两秒,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后知后觉地拧头反驳黑尾。

「???不对吧什么叫欢迎回来?我家在对面来着。」

 

黑尾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熟视无睹地略过他的吐槽。

「把这里当成你家也没关系啦。啊我给你买了草莓蛋糕。饭等会儿才做好,你可以先吃。」

 

月岛讷讷地走进了门,趴在桌子上,闻着厨房传出来的菌茸汤清淡的香气,一时间有点恍然。

 

 

明光打电话过来照例过问他一日三餐有没有按时吃,月岛想了一想,老老实实回答说有,「都和邻居一起。」

 

「欸?」

明光的声音充满了迷惑。

 

月岛不知道怎么描述,挠了挠后脑勺,更加努力地跟哥哥解释,「呃,就,那种田螺姑娘一样的感觉……」

 

哥哥更加满头问号了。

「蛍,你在说什么……???」

 

 

 

 

黑尾第一次去月岛家,见客厅里摆着铺了软垫的篮子和猫爬架,禁不住好奇开口问了一句,

「月月,你家里养猫了吗?」

 

他又谨慎小心地补充,

「你给我的备用钥匙上也挂着猫。」

 

月岛沉默得有点久,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俯身换完拖鞋,这才抬起头开口回答黑尾,

「…之前跑丢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就留着了。」

 

黑尾见他似乎不太高兴,便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后来黑尾问他周末怎么安排,约他去逛博物馆的展览,或者在甜品店吃新推出的草莓戚风。有时也陪他在家看电影。月岛反正一个人看,不介意多个人一起。他躺在沙发上嘎嘣嘎嘣地嚼薯片,黑尾说月你那么喜欢吃蛋糕还狂吃零食竟然不会胖耶,可恶好嫉妒。你知道我都要拼命锻炼才能保持身材的吗。说着就扑过去对他挠痒痒。月岛被他闹得满沙发滚,一边躲一边笑。

 

午后的窗外淋淋漓漓下着细雨,电视机里播放喧闹的人声。月岛看着看着倦了,困意渐渐涌上,不知不觉间睡过去。醒了发现新邻居还没走。自己身上盖着薄毛毯,电视声音调成了静音。黑尾听见他起身的动静,转过头来,一双狡黠的眼睛似笑非笑,「你又睡着了。」

 

月岛刚醒,迷迷糊糊的,爬下沙发一头直接栽进黑尾怀里。模糊不清地嘟囔:

「对不起之前连续加班……今天可能太累。」

 

黑尾揉着他毛茸茸的短发,手臂从月岛背后环过去抱着他。声音带了点笑,听上去并不像在生气。

「月你真的有诚心道歉吗?」

 

月岛没回答,他还困得乱七八糟,靠着黑尾的肩就那么滑到对方腿上躺着,闭着眼睛心安理得地又睡过去了。等他再度睡醒时发现黑尾仍然以同样的姿势盘腿坐着,而自己还枕在对方腿上。外面天色已黑。黑尾坐了这么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见他醒了,只是低下头摸着他的额发轻声问,「这次睡够了吧?」

 

月岛不答话,发出两声模糊的鼻音姑且算是回应。他打了个哈欠,爬起来伸脚踢黑尾。

「冰箱里有弹珠汽水。」

 

后者无奈地起身。「月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会使唤我了?还有话说你太爱喝碳酸饮料了喝多了会长不高……不对你好像不需要再长高了,算了当我没说。」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还是去冰箱冷藏室里拿了瓶ラムネ过来,贴心地撕开包装纸,放在桌上手掌用力摁下瓶口那颗弹珠。月岛正要伸手接过,却见对方收回手举起瓶子自己仰头灌了一口,这才递给他。嘴角勾着轻飘的笑意。

 

「辛苦费。」

 

「想喝的话自己拿一瓶啊。」

月岛嘀咕着,抓过玻璃瓶身自顾自喝起饮料。淸蓝的液体顺着动作滚进喉咙,碳酸气泡在身体里泛出冰凉冷意,摇晃得刚睡醒的神识清醒几分。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室内灯光晕出浅黄的模糊光晕。

 

 

 

 

那天下班两个人约在月岛家吃饭。月岛加了会儿班,回家晚了些,到家时黑尾已经在厨房里炒菜了。他在玄关踢掉鞋子,准备去给黑尾帮忙。

 

黑发的男人正在拿瓢羹试汤的味道,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显出几分利落。

 

月岛站在厨房门口,手扶着门框,本来要进去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觉得浑身冰凉,却又泛着一股莫名令人难以忍受的燥热,背后涌上来的眩晕感使他头重脚轻。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出来两个字。

 

「——クロ。」

 

黑尾的背影突然显而易见地变得僵硬,如果月岛没看错他打了个冷颤。黑尾战战兢兢转过身,挠着后脑勺堆起满脸笑。

「诶,干、干嘛突然喊我喊得那么亲密啊月月……」

 

月岛这下生气了。那张白皙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朝着黑尾逼近一步,语气也紧追不放。

 

「……我就说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你怎么刚一见面似乎就对我很熟的样子,一点不像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原来是这样。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看电影吗?我醒了之后,你跟我说的是『你又睡着了。』知道我这个习惯的可没其他别的谁。况且我以前养那个蠢猫跟你一样,吃盐烧秋刀鱼也喜欢稍微焦一点。偏偏吃其他东西口味又清淡。本来这些细节都没让我确信,毕竟因为这点巧合就指认邻居是自己丢掉的那条猫也太荒谬了——」

 

他又往前逼了一步,黑尾不得已向后退,抵上了身后的流理台。黑框眼镜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尖锐透亮,死死盯紧了黑尾挽起袖子露出的小臂内侧。

 

「但是这个伤痕……你那次玩闹得过火不小心被锐器划伤了前肢,伤得重流了血,还是我带你去宠物医院包扎的。那个疤痕的形状和位置……别以为我会忘。」

 

说到最后月岛声音里又带了点怒意。

「我好歹跟你一起生活那么久,你一点生活习性都不掩饰还觉得我认不出来,是当我傻吗?!」

 

黑尾这下没辙了,他被月岛驳斥得哑口无言,瞒不过去。只好低下头,垂头丧气地承认说,「是我…」

 

月岛眨眨眼睛,又不说话了。黑尾茫然地抬起头去看月岛,他以为重逢怎么着也得有点喜悦的。

 

「我找你找了很久。」

月岛眨着那双透明的琥珀色眼睛,很平静地说。

 

黑尾料想再会的场景料想了很多次,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开场白。他以为月岛这么冷淡的人,并不会在意一只猫的失踪。他就像以前一个人生活时候一样,继续平静地过下去。然而现在,他正在听着淡金发色的青年就这样剖白开那些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他曾如何度过。

 

这是月岛蛍能说出口的全部了,他没说自己有过焦急,有过难受有过失魂落魄,就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月岛说得平淡,但是黑尾知道,他是的确做完了能做的所有努力,到最后没能找到,却还是不肯放弃。

 

黑尾想起那些放在原位原封不动的猫窝、猫砂盆和猫爬架。终于明白沉默又固执地把所有猫的生活用具留在家里的这个人,是真的一直在等那只突然消失的黑猫回来。

 

他察觉到有点不对,放软了语气试着向月岛靠近,「那个,月月,对不起…你听我…」

 

「出去!」

 

「诶……」

黑尾手顿在空中,愣住了。

 

「我说你给我出去!」

月岛几乎是低吼出了这一句,伸手直直指着屋外。他瘦窄的胸膛因为愤怒而一起一伏,身体微微颤抖,脸上涨得有点红,薄唇却毫无血色。

 

「月月……」

黑尾小声嗫喏着,试图跟月岛交流。但对方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他说话。月岛紧紧咬着下唇怒视黑尾,态度强硬毫无退让之意,黑尾只好按他的意思,举着双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外退。

 

月岛伸手把他搡出自己家门外,啪一声甩上房门。他头疼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乱七八糟翻滚着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厨房里灯还开着,锅里滋滋地熬着汤。月岛伸手关了火,心烦意乱把厨房和客厅的灯都摁熄灭,在一片黑暗里失魂落魄地走回门口,背靠着家门慢慢蹲坐下去,把头埋进手臂。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也没有一会儿,门口有人敲门。月岛下意识地一下子弹起来,声音紧张到微微打颤,「谁?」

 

门外传来温和的中年女声。

「月岛君?」

 

月岛记得这个声音,是住同一层楼旁边的阿姨的声音。之前刚刚搬家过来时受过她照顾,现在也时常送点吃的过来给月岛。他把眼镜扯到头顶,胡乱地抹了几把脸,整理了一下状态,这才摇摇晃晃站起身开了门。

 

走廊上的灯光跟着泄进没开灯的屋内。门外站着的中年女人怀里抱着一只他熟悉的黑猫,尾巴软绵绵地绕圈打着转。

 

月岛怔住了。

 

邻居阿姨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抱着猫冲他絮絮叨叨,

「你这猫不找了好久吗,当时可急了,我刚经过看见它趴在你门外面,这是跑回来了?看好点别再丢了。」

 

月岛没辙,僵站在那里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伸手从她手中接过了安安分分蜷成一团的黑猫,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谢谢您。」

 

说着暗暗在猫后颈掐了一把,猫抖了下身子,讨好地往他手边蹭。

 

阿姨跟他叮嘱几句,月岛一一应下来并道了谢。眼看着她转身走过拐角,月岛这才拎着黑猫后颈转过来跟它对视,黑猫黯金色的双瞳耷拉着,软趴趴垂着四肢,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月岛提着猫一脚踢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猫:……

 

 

 

 

在那之后他仍旧不愿搭理黑尾。偶尔时机不太巧,两个人早上出门上班时间撞上,面对面一起推开门。黑尾小心翼翼跟他打招呼,月岛目不斜视走进电梯,任凭身后的男人抱着包委屈巴巴地跟着挤进来。

 

他每天回家有检查信箱的习惯。最近里面时不时出现一些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小瓶牛奶,有时候是一束干花。月岛后知后觉想起之前偶尔拜托黑尾帮忙收信箱里的报纸,对面的混账邻居有自家信箱的钥匙,他一边诅咒之前那个没防备的自己一边气鼓鼓在信箱里塞了小纸条。

 

『把我的信箱钥匙还给我。』

 

黑尾很快就回应了。就写在他小纸条上那句话下面,言简意赅。

『不干。』

 

还盖了个猫爪爪,把月岛气个半死。

 

后来月岛再在信箱里发现草莓牛奶的时候干脆就没取,第二天再打开,牛奶盒上面多贴了个便签。

『T-T…』

 

他没忍住失笑,就还是拿了。

 

黑尾似乎很高兴。又给他塞了个画着开心颜文字的小纸条『o((*^▽^*))o』,角落里还画了个粗糙的简笔画,一只猫抱着他亲。

 

月岛无动于衷地撕掉了纸条,碎片原封不动放回信箱里,甩上信箱门冷漠地走了。

 

回去再看信箱,白天出门时的纸条碎片不见了,换成了另一张,画着受到打击气息奄奄的猫。

 

他又没忍住笑了。

 

 

 

 

房间里灯光突然熄灭时黑尾正在东找西找寻摸要洗的衣服。他还没来得及买蒸汽熨斗,之前月岛看不得他皱着衬衫出门,叫黑尾每次把洗完的衣服送过去,帮他一起熨妥帖了再还给他。黑尾就心安理得地享受服务。

本来他一边收衣服一边还在心不在焉地想是先能哄好月岛不跟他闹脾气还是先在即将到来的商店街促销日去买个熨斗回来,结果啪叽一下,

 

停电了。

 

原本光亮的房间霎时陷入黑暗与闃寂。黑尾抱着衣服呆了两秒,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房间里灯光黑掉的瞬间他脑袋里有根弦好像也跟着啪一声断掉了,脑内空茫一片。等黑尾反应过来他已经扔下了手里的两件衬衣,狂奔着穿过走廊一把拧开自家房门,扑到对面月岛家门上哐哐地敲个不停。

 

「月月??!在吗月月?!」

 

黑尾也不知道停个电而已他急着去找月岛干什么,甚至无法确定月岛就算在家会不会理他。他其实并不怕黑,猫本来就是夜行性生物。但他突然怕起在这样的黑夜里见不到月岛。门里没人应声。黑尾定了定神,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摁键给月岛发去一条短讯,

 

『月,停电了。你在家里吗?』

 

等了一阵,对方没回消息。黑尾在门前毫无头绪地转了一会儿,想劝自己说也许月岛还在公司加班,或者出门和朋友去玩了。但他想来想去不知怎么却仍旧放不下心。黑尾转身跑回自己家卧室,翻找一会,拎出了那个他强行要来、已经有一阵没用过的挂着黑猫玩偶的备用钥匙。

 

他蹲在抽屉前,手指摩挲了一下那个毛绒挂件,在黑暗的房间里用力握紧了手中冰凉的铁质物什。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咔嗒的响声,黑尾小心翼翼拉开了月岛家的房门。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用光照着,看了一下门口玄关处。

 

原本摆着拖鞋的位置放着月岛的白色板鞋,鞋带松散地散落开。

 

——月岛在家里面。

 

黑尾心脏倏忽又惴惴不安提起来,他提了些声音冲着房间里喊:

「月月?」

 

良好的夜晚视力使他勉力能看清光线昏暗的室内。客厅里没有人。黑尾摸索着进门逐一找了饭厅和厨房,以及其他房间。他一边走一边喊月岛的名字,没人应声。黑尾最后停在了卧室门前,这是唯一一扇关着的门。

 

他内心带着些微紧张,深呼吸一口,心一横伸手拧开了面前月岛卧室的门,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光线,勉勉强强看到人影缩成一团坐在床上。

 

黑尾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叠声地向对方抱怨,「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急死我了。」

 

月岛没理他,埋着头,抱着膝盖赤脚坐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黑尾轻手轻脚地走近他床边,爬上床。柔软的床垫因为他的动作而塌下去一块。他将右手从月岛膝弯下穿过,搂着他往上提了点,让月岛向后倾斜靠在自己身上,把两只脚盘到月岛身下,另外那只手伸过去搂住月岛,将他整个环抱住,满当当地框在怀里。

 

胸腔里突然也变得柔软和充实,无处安放的心沉沉落下。

 

对方比他意想外地更乖巧安分,月岛任黑尾吭哧吭哧折腾摆弄,直到他找到了一个觉得舒服满意的姿势为止。黑尾呼吸还有几分急促,喘出的气息落在月岛颈窝,他在月岛白皙的后颈落下几个略微匆忙焦躁的吻,把额头抵在对方肩上。这才终于有几分安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知道是在慰解月岛还是自己。

「没事的…我在这里。」

 

对方并没给他什么回应。

 

「这种时候就不要置气了乖乖来找我好了。干什么一个人撑着…哎别拧我痛痛痛。」

 

月岛不说话,过了会儿又伸手给他揉了一下。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里安静坐着,他环抱着月岛。黑尾甚至希望一时半会儿不要来电——那样的话自己很可能又会被立即赶出去。他觉得就这样静静地跟月岛待着也挺好。他有一阵没这么碰过月岛了。月岛很少在他面前这么乖。

 

黑尾从后面环抱着月岛,斟酌了一下,开口提起以前的事。

 

「月,你生气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没有更好办法。」

 

他慢慢继续说,

「你对人好冷淡啊,以前是猫的形态跟你住在一起时你还生动点儿。想了半天要怎么靠近你,又怕惹你不高兴。最开始你忘记带钥匙那次我还是一冲动才敢跟你搭话,后面也是鼓起勇气邀请你来我家吃饭。」

 

月岛靠在他身上,回答的音调没什么波澜起伏。

「…猫丢了心情不太好。」

 

「开始一直没能有进展,都想要不变回猫算了。可是我还是想像这样抱着你,想陪你说话,想能够陪你做更多的事。」

 

月岛不回应,黑尾自顾自絮絮地说下去。

「你记得以前有次我把你那个插鸢尾花的玻璃花瓶打碎了不,你还跟我生气不许我吃晚饭。我饿着肚子半夜去冰箱里偷鱼…」

 

「……记得。」

 

「因为白天有只蝙蝠从窗缝里飞进来了,我怕你回来害怕,跳起来赶蝙蝠的时候落地不小心弄碎的。」

 

过了会月岛才回话,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恼怒。

「……那也还是弄坏了不是吗!!」

 

黑尾尴尬地挠了挠头,

「啊没能蒙混过去…」

 

月岛又放轻了声音,把头后仰靠在黑尾肩上,轻声说。

「不过还是谢谢你。」

 

黑尾又高兴了一点,絮絮开始交待起其他事。

「你最早给我写那个道谢的便签我还留着。」

 

「扔了也没关系啦,那种东西。」

 

「那可是猫的宝物库里的重要收藏,怎么能随便丢了。」

 

「猫的宝物库…别的是不是还有什么玻璃弹珠和碎木头块之类的玩意儿…」月岛对这个名词感到无力,随口吐槽。

 

「没有,都是跟你相关的。」黑尾竟然认真地回答他。

 

「……」

 

「之前我给你信箱塞东西,你每次回家出电梯我都狂奔到门口悄悄扒在猫眼看你反应。」

 

月岛可能是有点羞恼,被黑尾圈着又不好动弹,就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变态。」

 

「你又夸我。」

 

「无耻下流臭不要脸。」

 

「嘿嘿。」

 

面对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月岛也说不出话了,就继续愤愤地窝在他怀里。

 

黑尾又亲昵地拿脸颊蹭蹭他的耳朵,放轻声音在他耳边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变成人以后很多话很烦很吵?」

 

黑夜中对方似乎是轻哼了一声。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

 

「因为见到月太高兴了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其中不包括“我是你走丢那条猫”吗。」

 

「呃,所以都说对不起了…」黑尾有点尴尬地又用脸颊蹭了蹭月岛耳朵,亲了一口,以表歉意,「我不确信你是否能接受这种事…其实我重新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站到你面前说,是我。可我不能这么做。我想重新认识你一遍,让你慢慢接受我。」

 

「但不管我是什么样子,我都会靠近你,到你身边来。」

他又说。

 

月岛安静地听着,用鼻音略微粗重地喘出一口气,没讲话,不知道有没有接受他的解释。

 

黑尾又把他抱起来了些,头往他肩上搁。

「以前晚上你睡了我还在厨房给你逮蟑螂…怕你又给吓着。」

 

月岛听上去没什么好气。

「我才不会被蟑螂吓到。」

 

「嗯?之前有谁洗菜洗到一半被洗碗槽里突然出现的蟑螂吓到惨叫着跑出厨房是我的错觉吗?」

 

「…你这种没关紧要的事怎么记这么清楚。」

 

「你的事我全都记得清楚的。」

 

「…那么黑怎么抓。」

 

「我不会跳起来用爪子开灯啊。」

 

「你赔我电费。」

 

「…讲点儿道理吗月月。」

 

月岛停顿一下,换了个话题问他。

「以前我们家厨房里有过老鼠没。」

 

「唔没有过…」

 

「那我养你干什么,又用不着你抓老鼠。」

 

到正题了。

 

黑尾一个紧张,战战兢兢回答。

「卖、卖萌…?还可以暖床看家做饭。」

 

「…」

月岛不说话了。

 

「那个,月,」

黑尾小心翼翼地吞咽了一口,努力按住哐哐直跳的心,紧张地往下说,

「我不会再无缘无故突然消失了,从今往后一直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

 

「那个,所以,你接下来还愿意养我吗?」

 

「…」

月岛仍旧不说话。

 

「喵…」

从刚才开始就没得到丁点儿回应的黑尾沮丧地抱紧了怀中不发一言的月岛,把头埋在对方肩上,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怀里的人终于声音里带着笑意,伸手揉上了他的头发。

 

「养啊,笨猫。」

 

 

FIN.

 

——

 

一点花絮:

 

◆  月岛丢猫以后把天天在社交平台上发三花猫照片动态的日向给屏蔽了

(日向:我他妈……做错了什么?)

 

◆  跟月岛熟识的便利店老板(黑发)养了只猫头鹰,他以前带黑猫去买东西的时候两只宠物在店里打架打得鸟飞猫跳。之所以没提是因为不想带赤苇出镜抢戏(至今耿耿于怀

 

◆  曾经在家里一边拖地一边哼《黒ネコのタンゴ》,刚哼到『君はかわいいぼくの黒ネコ,赤いリボンがよくにあうよ』结果正好被黑尾开门听见,羞愤至极不愿面对(不要丢这么冷的梗)

 

◆  老黑说给点辛苦费,月月以为就是喝他一口汽水,但其实老黑的意思是间接接吻。

 

◆  老黑的呆毛梗来源于颂利这几天的自拍,颂利世界第一可爱(盲目吹)


◆  第一次啪是完全意料外,因为没绝育发情了


◆  文首本来一直放的是梁咏琪的《我住7楼A》里那句“愿下次再度碰著你 電梯里可談天氣”,但我最近突然又开始听起无声情歌……


……都不重要总之还是希望大家去听黑猫探戈尤其是野中萌唱的版本(被拖走)


【11.23 后记】

我朋友真的没钥匙被关在家门外了hhhhhhh然后在门口跟家里猫隔门对叫(叉叉竟然看到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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