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凉薄
「 荒 原 燎 夢 」
 
 

[黑月] 夏阵雨

@誠也 点的师生paro,年下预警

 

BGM - トランシーバー

 

 


倘若从教学楼四楼的走廊左手边第三个教室靠窗最后一排望出去——

 

楼后挨着的榕树约有三层高,伸展出如荫的树冠,枝叶葱郁碧绿,靠近顶端的位置筑着灰雀的巢。校庭里的白鸽偶尔从视野里掠过。背景里天空的蓝色非常温柔。

 

黑尾叼着笔,一只手撑着下巴,白衬衫两边袖口都卷到小臂,思绪飘散,百无聊赖地琢磨起今天云的形状。

 

 

「黑尾。」

 

「黑尾。」

 

待他终于结束神游天外,耳朵里捕捉到一丁点来自教室内的声音,方才意识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在叫自己。

 

「黑尾鉄朗同学。」月岛笑容可掬,笑得看不出喜怒和深浅,「这是我第十次叫你名字了。」

 

黑尾不用他讲下一句话,推开椅子直接站起身,将手揣在兜里,在全班的哄笑声中淡定自若地出去了。其实不止数学,他什么课都是不听的,横竖学校请家长请不来,考试随便混个分数回去交差。黑尾站在走廊上,背靠着墙壁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听到月岛在教室里继续点名道姓,

「日向,第二节课就把便当吃了你中午吃什么。还有,把你旁边的影山叫起来,记得转告他麻烦下次拿书挡着睡觉的时候敬业一点,不要再在数学课上掏出国文书还把书放倒了。」

 

教室里的哄笑声更加厉害,差点掀破房顶。已经忘了他这个被丢出来罚站的人。月岛话说得和和气气,端的是真诚而嘲讽。黑尾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很大度地不去计较只有自己在外面站走廊这件事。

 

他侧过头,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向讲台上继续讲课、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板书的月岛。黑尾微微眯着眼,像趴伏着慵懒窥食的黑豹,目光毫无遮掩,赤裸而露骨地从上到下舔舐了一遍。短而柔软的鹅黄色短发,带着微微的卷。白皙修长的脖颈隐入扣得规整的衬衫后领,外面套着浅米色针织开衫。挺得笔直的纤细肩背。腰腿线条瘦削而紧致,一路流畅向下。月岛不常穿教师的制服西装。他私服品味很好,得体而不死板。

 

 

新来的数学老师长得好看过分,听说刚刚从名校毕业,回到母校来任教。整个人生得肤色白皙气质高冷个子挺拔,黑框眼镜遮不住一张五官精致的脸,身材容貌都出众。刚进学校就夺走了班上所有女生乃至全校女老师的注意力,奈何其本人太过冷淡,冥顽不化没有一点悟性,看三角尺的眼神都比看眼前的异性更有感情。

 

黑尾对这事持观望态度。他本来也没有看得上的女生,反而觉得数学老师的确长得不错看。晚自习课上他对着一道练习题死活做不出来,抓抓脑袋放弃地上去问月岛。在讲台上守晚自习的月岛拿过练习册看了一会,伸手提笔给他在草稿纸上演算,讲题的声音温润好听。

 

他单独辅导时也跟平素讲课一样,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很容易就能听明白。

 

黑尾懂了思路,听着听着就走了神,视线无自觉地偏到对方浅色七分袖T恤袖口下延露出的那一截白如骨瓷的细瘦手腕和纤长分明的手指骨节上,两眼一闭心想天杀的,这生好看的皮相,小女孩儿栽了一点都不奇怪。

 

 

结果没过多久他自己栽了。

 

那节课黑尾脑袋里一直在想之前新发售游戏的BOSS攻略,全然没有听月岛说什么。回过神来听到自己被点名上黑板做题。

 

黑板上的题干下面有被擦了好几次的痕迹,浅浅一层白粉笔灰。刚从讲台上下来和他擦肩而过的女生低着头一脸沮丧。黑尾从来不配合这种工作,礼节性的配合都没有。其他人都没做出来的话,大概是有点难度的题目。他连题也不想看,刚刚想随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下去,就听见数学老师很小声地讲,「做不出来就把这学期课本抄一遍。」

 

黑尾皱了下眉头,他不想抄书,浪费自己通关新游戏的时间。这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题干,在脑子里飞速搜索了下解法,发觉似乎会做,拿起粉笔窸窸窣窣写下了解答过程。觉得这下应该总不至于再被为难,正准备回座位,但是下面的窃窃私语和气氛总让他感觉不大对劲。黑尾不禁犹豫地转头又看了一下黑板上自己写的答案,心生疑惑,

难道哪里算错了?还是解法不对?

 

「可以,黑尾铁朗同学。」

月岛难得笑得眉眼弯弯。那笑容太过真诚,反而有几分不怀好意。

「本班的数学课代表就决定是你了。以后靠你多帮忙。」

 

黑尾手里的粉笔直接掉到了地上啪叽摔成了两半。

 

 

后面半节课黑尾都世界崩毁般如坠梦中。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处何处到底去他娘的发生什么鬼事。后来下课了他问隔壁桌,才知道原来数学课代表迟迟没有定下来,而想当的同学太多不好决定,月岛于是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说谁做出来就选谁。在他被叫到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女生自告奋勇上去做,全部以失败告终。在无人再敢举手的空隙里月岛点了他的名。

 

就没有然后了。打出一波完美GG。

 

下课之后他帮月岛抱放幻灯片的笔记本电脑去办公室,心里还是抵着些不乐意,开口直截了当,「月岛老师,我是哪里惹到你了让你专门要来坑我吗?」

 

月岛在他前面走,头也不回。背影挺拔且清瘦。像株笔直的竹子。只有声音传过来。坦白道,「让女生来当的话会惹上多余的麻烦,就随便抓个男生了。」

 

我看你可不像是随便抓一个的样子,分明是精准作案。黑尾腹诽。听完月岛讲的理由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乐,忍不住杵回去说,「你也知道你招麻烦啊,月岛老师。」

 

内心里跟着抱怨了一阵,你自个儿招你的麻烦,不要把我也搅进来成不成。说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做?我数学成绩又不好……」

 

月岛这次回了头,冲他笑了笑。「那题你问过我。我们还没教到那儿,你真的是不听课。」

 

「……」

黑尾很想扔了手上抱着的笔记本电脑,痛苦地抹一把脸。

鉴于不想赔钱,他放弃了这个操作。

 

 

自那以后每次他再听到班上女生对月岛戴了滤镜的盲目吹捧,就禁不住想要上去控诉揭露数学老师的真实面目。哪里像外表那么人畜无害温和可亲,分明就性情狡猾。他痛定思痛好半天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早该在他不留余力嘲讽班上那对笨蛋同桌时就意识到这件事。

 

 

被数学老师阴了这么一把,少年心气横竖还是不服输。黑尾硬是拗了一阵。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以后,月岛在课间休息时间把他叫去办公室。

 

黑尾规规矩矩笔挺地站在他面前,赶在月岛前面开口,一脸诚挚,「老师,我成绩真的不好,也不想好好学习,不然您还是换一个人来当科代表好么?」

 

月岛也不说话,把他的月考试卷摊在桌面上,填空题四道错了两道,后面的题黑尾记得自己当时看心情随便写了一点。选择题正确答案写在上面,他的答案写在下面。大概错了五六道。

 

他赶紧诚心忏悔,摆出端正认错态度。「错的我真的不懂。」

 

月岛不讲话,把他第一道题的选项划掉了,写到最后去,举起来给他看,

 

和正确答案顺序一模一样。

 

「……」

黑尾感到特别胃痛,忍不住开口朝他抱怨,

「不是怎么这你也能发现啊,月岛老师你也太闲了吧。」

 

「是用这种方法跟老师斗气的你比较幼稚。小学毕业了吗。」

月岛淡淡说。

 

黑尾崩溃,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到了暴露边缘。话说得口无遮拦,「你就不能假装错的那几道是我做错了的么。」

 

「本来是可以这么解读的,但是你刚才聊爆了。」

月岛平心静气地说。脸上半点波动也无。

「下次记得装晕。」

 

 

没有下次了。栽就栽了。黑尾鉄朗向来信奉干不过就认命的人生信条,跟他以前初中打架一样,打不过就跑,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没什么事非得要拧着怎么样,日子还是得过。他认了命开始帮数学老师打下手兢兢业业地干活,数学课总算给了点面子假装听一听,不然再在数学课上被扔出去罚站不好意思。

 

只是他低着头盯着空白的笔记本半节课。回过神来时,脑子里全是月岛的脸。

 

 

 

 

改完两个班的作业以后,月岛下班回家。他抬表看了下时间,将近六七点钟。幸而时令慢慢趋向夏季,天还亮着。骤雨停歇以后的天空一蓝如洗,透彻敞亮。月岛拿着早晨用过以后收起的透明长柄雨伞,像手杖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面,慢慢地从河边踱步回去。路面上散落的水滩清浅,空气里新鲜湿润,弥漫雨水击打草木后的清冽。

 

他经过路边一条居民房屋间的小巷,余光里瞥见里面有人,不经意地偏了头去看,见到的光景使他没能迈出下一步。

 

 

黑尾蹲在那里,眼角眉梢低顺,嘴角微微勾着,不似平日在学校里玩世不恭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模样,神情是从没见过的温柔。衬衫袖子挽到一半,露出线条硬朗结实的手臂。

 

仿佛开口就会打破这样安宁的光景似的。月岛过了好一阵,才开口叫他,

 

「…黑尾?」

 

后者闻言转过头,感到惊诧。

「月岛老师?」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月岛走到他身边,职业习惯促使他开口问道。

 

「唔…在喂猫。」黑尾停顿了一下,含糊地答道。他扯了扯月岛裤脚,让月岛一起蹲下,看放在这户人家空调外机遮雨棚下面的纸箱,里面靠着软绒毯包裹着的两只猫,正在舔面前小碗里的牛奶。黑尾微微踮着脚蹲着,两只手搭在腿上,跟他讲来由,「上次在回家路上发现的,这两个家伙刚出生不久就被丢在这附近。但是我妈最近这阵在家,她对猫毛过敏。所以我没法带回家去,只能把它们放在这里。今天上午下过雨,有点担心,就来看看。」

 

他给月岛让出一点位置,以便月岛能更好地看清挤在一起的两只猫咪幼崽。

 

「还没找到人收养它们…暂时我在照顾。」黑尾有些烦恼地说,「不过名字都给起好了。这只叫くろ(kuro),因为觉得它看上去很像我。」他献宝似的将黑色的那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给月岛看。幼猫身上的毛柔软纤细,凌乱地贴在身体上。一双黄金色眼瞳干净锐亮。呜呜咽咽地小声叫着。

 

「这只白色的名字还没定,」黑尾又举起另一只给他看。白猫懒洋洋地趴在他手臂上,半眯着眼睛,悠闲地摇晃着尾巴。「叫しろ(shiro)它好像不太乐意,总是装死别过头去不理我。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么叫太随便了。」说到这里黑尾又被白猫的尾巴打了一下手,无奈地笑了笑。

 

「不然叫ほたる(hotaru)好了。」

他认真沉思道。

 

「けい(kei)」

 

「诶?」

 

「我名字读作けい。」

面对转头过来向他发出疑问的黑尾,月岛耐心地再次解释道。

 

「……我是说猫的名字…因为它眼睛碧绿的像萤火虫一样。」

黑尾满脸茫然,愣愣地说。

 

「……」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两秒,月岛脸涨得通红,站起身拔腿就要走,黑尾忙不迭去拉他。内心笑到接近崩溃,脸上还要装出悲痛的神情避免笑场,觉得自己内心憋了多天的气总算出了一成。「唉我知道你叫蛍啦!你要叫它蛍也行!叫什么都行随便你好吧!听你的好吧!行了行了,我是故意逗你的好吧!」他跟在后面急急地追月岛,「别走那么快啊蛍!」

 

月岛停住皱眉,

「没礼貌,叫我月岛老师。」

 

「不要。」

 

黑尾头上顶着一个猫手上还抓着一个,被趴在头顶上的黑猫不安分地扒拉着刘海,手忙脚乱地去捉猫爪子,看上去几分好笑,回答得干净利落,

「现在又不在学校里,我不是你的学生。」

 

月岛懒得与他计较这件事,跟他一起继续商讨白猫的名字。叫ほたる时白猫懒洋洋地抬眼暼了黑尾一眼,又趴了下去。

 

「けい?」

黑尾试着朝它叫。

 

这次白猫耳朵转了转,喵了一声。

 

「那就叫けい啦。它还蛮喜欢你名字的。」

黑尾兴高采烈地说。

 

 

月岛没有应声,蹲在那里,似乎凝神在想什么。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开口之后斟酌了一下。「我有个朋友,是个自由作家。应该可以收养这两只猫。你随时都能去看它们,当然,叫上我一起也行。」

 

 

在之后那个周末,月岛驱车,他们把两只猫送到了月岛的朋友家里。对方住在近郊的一栋和式住宅里,院落宽阔,的确适合饲养宠物。

 

「不会给那位先生添麻烦吗。」

黑尾坐在后座,抱着便携式宠物箱,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没事的。」

月岛回头朝他笑了笑。「他和我关系好。」

 

走之前黑尾蹲在那里,捉着两只猫的爪子,絮絮叨叨很认真地向它们叮嘱注意事项,譬如乖一点不要打架和在别人家里要听话之类的言论。幼稚却异常认真。月岛和他的友人并肩伫在屋檐下,远远看着他。

 

「毕竟年纪还小。」

他笑着解释道。

 

旁边的人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月岛侧头看他。

 

「没有…就是…

难得你拜托我事情。」

 

黑发的友人说。

 

 

下一次他们一起去宅邸里看猫。两只原本身体孱弱的幼猫被喂养得很好,已经成长到能在庭院里撒欢奔跑的程度了。黑色的那只追着白色的跑,追上了就压住滚作一团。被压着的那只显然不乐意,喵呜喵呜地小声叫唤。

 

月岛跟他朋友坐在走廊的木板上,安安静静地吃抹茶糯米糍。午后的风悠远,拂过玻璃风铃碰撞出清越的响动。

 

 

黑尾则忙着在院子里撵在猫后面到处跑,好不容易追上了就把两只猫拨拉开,认认真真地教训黑猫。

 

「くろ,不可以欺负けい知不知道。」

 

月岛远远听着,眼角跳了一下,眼见着身旁友人嘴角笑意越来越盎,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黑尾旁边蹲下,表情异常沉痛。

「我后悔了。现在改叫它ほたる还来得及吗…」

 

黑尾当然也意识到月岛听起来异样,他笑道。

「怕是来不及了。它已经认了这个名字了。」

 

「那好吧。」

月岛无奈地笑了笑,放弃得比黑尾想象的快——他本来以为还要跟月岛斗智斗勇几个回合,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月岛蹲在旁边,似乎又想了一下黑尾刚才的话,歪了头去问黑尾:「那…」

 

「嗯?」

 

他抬头,听见月岛说。

「你差不多也不要欺负我了可以吗?」

 

「…………啊?」

黑尾没料到这一句。月岛还歪头看着他,眼神纯粹且无辜,就那么看着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他没能答出话,怔了一分钟以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回走廊下去吃点心。

 

黑尾气呼呼地往嘴里塞了一个糯米糍,看月岛蹲在那里笑得直不起身,反应迟钝地意识到他的科任老师刚才是在拿他寻开心。

 

他又恶狠狠地咬了旁边的草莓大福一口。

 

 

 

 

季节渐次轮转到春夏之交,学生们逐渐换上短袖制服。校庭里深绿树荫流淌一地,空阔的操场上日光晴朗照射。

 

月岛正在低头改作业,高一办公室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他听闻响动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进来的是体育组的木兔光太郎老师。木兔这个人大大咧咧性情开朗,成天跟学生打成一片,在年轻教师中人缘也不错,跟不擅社交的月岛基本是两个极端。然而他对月岛特别感兴趣,时常热络地来找月岛搭话,是少数不会被月岛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吓退的人——说白一点就是没什么神经。之前月岛进校时,还因为身高原因被木兔抓着问了好一阵进校排球队的事,最后捱不住磨答应上去打替补。姑且算得作是他在学校里难得的熟人。

 

木兔见月岛在忙,也不来他这儿讨没趣,凑到了物理组那边去跟没事情的老师闲聊谈天。他刚从体育馆回来,把外套脱了往椅背上一甩,露出筋肉虬结紧实的手臂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与旁边几个老师说到下午正在打的年级篮球联赛,感慨了几句道,「你们年级B班的球风真真不好,我简直想下次上课批他们一顿。半决赛打A班到中场落后多了就开始搞小动作,在裁判看不到的地方偷偷肢体冲突,把1号踩到扭伤脚下场去医务室了,最后追不回分差还不是输。王牌不知道能不能上场,让A班决赛怎么打?」

 

月岛本来专心批改着作业,对那边的声音选择性左耳进右耳出,听到这里敏感地一抬头。提问晚了两秒。连敬语也忘了带上。

「…1号是谁?!」

 

木兔早习惯了他一副冷冰冰这个世界与我无关的模样,没防着突然一句问话扔到头顶,也没料到月岛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他本来都要继续讲下一件事情了,闻言怔了下才反应回来A班是月岛在教的班级,挠了挠头顺口朝他答道。

「呃,黑尾。」

 

门哐当一响,木兔再看过去,人都没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一圈,「阿月?」

 

 

月岛在医务室门前努力平缓了一会呼吸才伸手去推门,以免自己看上去太狼狈。他几乎一路狂奔到了医务室,多亏上课时间走道里空旷无人,才没被人撞见他违反校规在走廊上跑步。到了以后他一句招呼也没有,急急问了保健医生刚才送来的学生在哪里,拉开帘子看到黑尾时一颗悬着的心才堪堪落到实处。伤员脚踝上缠了绷带,见到月岛气喘吁吁的模样,知道他跑过来,眉开眼笑咧得虎牙尖尖,一副高兴的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句话慢条斯理地说出陈述语气,笃定中带上几分得意,好似赢了什么一般,

 

「你担心我。」

 

「你还笑!」这话说得太直白,惹恼了向来脸皮薄的数学老师。月岛不知道如何反应,也气黑尾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个,扑过去曲起指节就不留情地敲到了黑尾脑门上,以掩饰自己的慌张,「伤怎么样了?」

 

「没事,见到你就不太痛了。」黑尾眨眨眼睛说得很真诚,假的说出来也变成真的。眼见着月岛又要敲他,赶忙往旁边躲一躲,没骨气地朝他讨饶,脸上复又带上几分调笑意味,

 

 「哎哎哎,真的真的。」

 

 

月岛看他精神不错,还是生龙活虎,在原地站了一会,开口说,

 

「…没什么事就行,我回去了。」

 

他转身时被从床上伸出的另一只手勾住了半只手掌,月岛察觉到,回转过去看黑尾。黑尾手上不太敢使力,只敢虚虚地牵着他,流露出一点点挽留的意味。他收敛了面上不正经的神色。那双暗金色的眼像傍晚时逐渐晦暗的温柔天色,安静地望着月岛。放低了声音,像是有点祈求一般,轻声地说,

 

「你陪我一会儿吧。」

 

心脏倏然慌乱到漏跳一拍。十七岁少年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掌覆着他的手。滚烫的温度顺着对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掌心一路灼到了不安跳动的心里,熨得他芜杂的心绪无处安放。黑尾并没有使什么力道,他轻轻挪一下就能挣开,但月岛无论如何就是抽不出那只被松松牵住的手。

 

他只觉得自己气喘得急促,心脏在胸腔内擂鼓,哐哐作响。然而断不是因为方才跑步的缘故。他没有立刻回答,随即感觉黑尾的不安与挣扎,以及紧张的情绪都顺着指尖的颤抖传过来。月岛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硬邦邦地说,

「我作业还没改完,就一会儿。」

 

「嗯。」

黑尾垂了眉眼冲他笑,应得低沉并且柔和,轻得像迁就和妥协。

 

他抓着月岛的手伸进被子里,似乎很满足的模样,安安分分地轻声与他交代道。

 

「…其实你来之前,我正好在想你。」

 

月岛权作没听见。

他再抬起头时,发现黑尾已经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平缓地睡着了。

 

 

五月份月考结束。黑尾收了之前发下去的练习试卷抱去办公室,经过走廊上的告示板时停下脚步注意到上面贴的处分通知。冲进办公室时乐颠颠的,试卷往桌子上一放就兴奋地向月岛打报告,「嘿月月——我跟你说B班那个家伙被通报批评还记过了,欸就上次比赛时那个,你还记得嘛?」

 

他本来期待跟月岛一起分享一下喜悦,没想到数学老师的回答异常冷淡,懒得与他一同体会这种落井下石的快乐,甚至在另一种意义上使他大跌眼镜。

 

「我干的。谁叫他上次比赛阴你。」月岛头也不抬,「我正好监考他那个考室。拿手机出来作弊时被逮了个正着,他求我不要上报,我说我刚毕业不太清楚这种事怎么处理好,转身叫了外面巡考经过的年级主任。年级主任直接把他喊去办公室了。你应该看看他当时表情,挺精彩的。还有在学校里叫我老师。」

 

黑尾惊奇地愣了好一阵,月岛说完半晌,他才终于能够讲出话,不可置信地对此发表评价道,

「你真记仇。真小心眼。」

 

月岛埋头只顾批着月考卷子,岿然不动,抬眼乜他。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我真喜欢。」

黑尾一把撑坐上他办公桌,压低了身子,将脸凑过去与他面对面,视线锐利的暗金色双瞳硬是逼到月岛眼前,迫使月岛不得不抬起头,在极近极近的距离与他对视。他静静凝视着月岛,一字一句,低沉地说。

 

 

 

 

六月到来。女生的裙子一天比一天短。等期末考完试就是暑假。黑尾赖在办公室硬要月岛放假给他补数学。教师办公室的电风扇在头顶上呼啦啦旋转着,一圈又一圈,将窗外燥热的日光拂得远远的。他的科任老师冷酷无情,不知道他犯什么毛病,理也不想理他,专挑旧仇捡,开口就戳他痛处,「你现在不嫌我给你招麻烦了?」

 

「不嫌不嫌。她们现在还愿意搭理我几句话以便让我不要收掉她们作业本中夹着的告白小纸条。」黑尾点头哈腰,狗腿得不行,假装无意地报出多余的信息,朝他笑得客客气气。在办公室四处转悠寻摸着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他的月岛老师以增加一些好感度。在不小心踢倒了一个垃圾桶、碰洒了两个水杯顺带打湿桌上的试卷、转悠得太像一个神经病以致吓走了三个来办公室问问题的同学以后,终于被月岛忍无可忍彬彬有礼地请了出去。

 

「不对,你等等。」在他即将迈出门的前一秒,听到月岛出声叫住了他。黑尾惊喜地回转头,以为数学老师突然良心发现要将他挽留回来,却见月岛皱着眉问,「你瞎胡说什么。我收到的作业本里从来没有什么小纸条。」

 

课代表挺直了腰杆睁眼说瞎话,回答得响亮,一个否认三连端的是问心无愧,「那我不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抱过来的路上不小心掉出去了什么的,我也没有办法不是。我只答应她们检查作业时不给收走。不可抗力我可管不了。」

 

然后他就愉快地走了,因为自己的抖机灵和小聪明而洋洋得意,仿佛在某场根本不存在的拉锯战中技高一筹胜了月岛一成,称赞自己表现完美。走出去十里开外才想起自己的根本目的还是没达到,不禁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失败一次以后他锲而不舍,这次换了一招,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黑尾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每次都在和月岛置什么意气,但偏偏就是攥着一口气不肯输,非要达到目的顺了自己意才行。后来他才得知这种行为模式可以称得作任性,换个青春期且中二病没治好的少年再不情愿点的说法,说是撒娇也行。

 

「数学课代表都不能有点特殊待遇的吗。我好歹也帮你干了一学期的活。」总而言之,他可怜兮兮地问月岛,声情并茂卖惨。

 

「有这个时间给你补我不如去给影山日向补,那两个只会打球的傻瓜又没及格。」月岛说着叹了一口气,埋怨起致使他这个月也拿不到绩效奖金的两名罪魁祸首。甚至难得与他说了句交心的话,分享烦恼道,「你说影山飞雄这个人,场上二次进攻用得风生水起,气哭对面好几个拦网手,怎么下来连个二次函数都不会做。」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茬,课代表立时打滚撒泼耍赖,宛如一个后宫失宠开始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泼妇,就差潸然泪下,说你都给他们补一学期了,不也一点成效没有,偶尔考及格几次都是选择题凑巧蒙对得多,还不如来关爱一下我。

 

月岛冷眼看他,「演,继续演。奥斯卡小金人明天就快递上门送到你家。」

 

 

「唉,那算了吧。那就不要补习了。」在意识到月岛没法被他说动、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去给他单独开小灶以及和他单独相处以后,黑尾终于无奈地放弃了做徒劳的努力,收敛了一切精力旺盛活蹦乱跳的胡闹行为,沮丧且无精打采地说。他逆着坐在旁边拉过来的一张椅子上,两条手臂交叠搁在椅背顶端,把脑袋搁上去,下巴支在小臂,趴着随口问道,「话说我隔壁的阿姨送了草莓奶昔过来,你要吃不要吃?」

 

「讲圆锥曲线,我会带试题过来,你准备一下。哪天?」月岛提着钢笔落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备课本一合,回答得迅速并且果决。

 

黑尾还在依着惯性往下天花乱坠地随口说瞎话,滔滔不绝劝他,完了反应过来,愣得像个傻子。十秒以后才回神。

 

「呃…您刚才说什么?哦,哦……周、周六……我家地址我待会短信发你。」

 

他目瞪口呆地心想原来班上女生聊八卦时口耳相传的说月岛老师喜欢甜食是真的,传言的小道消息也有几分可信,不禁对她们肃然起敬。不知道突然操心起什么,又语重心长地劝月岛。

「月岛老师,你这样很容易被骗走。」

 

年轻的数学老师拿备课本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笑得很好看,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出门往另一个班上课去了。

「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好骗的,黑尾同学。」

 

徒留他在原地捂着头懵逼半天,觉得自己灵光过头的脑袋人生第一次不够用。

 

 

 

周六月岛来之前黑尾坐立不安地在家里晃悠了很久。他本意当然不是认真想补习,让期末考个好成绩,只是心血来潮般随口一提闹一闹,月岛当然也知道,所以才不答应他。

 

但正也是因为月岛没答应,才使得他在这件事上卯起了脾气,绕着月岛拗了好半天。现在莫名其妙地拗赢了,黑尾反而忘记了自己这么坚持干嘛。说实话,让他真的跟月岛单独相处确实使他有点怂。但黑尾不想认输,被月岛看出来又要嘲笑他。

 

「你父母不在吗?」月岛在玄关勾手脱掉自己的白色板鞋,换上黑尾给他准备好的拖鞋,问道。

 

「噢……我爸妈海外出差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之前没跟你说吗。」黑尾回答着说,趿拉拖鞋往楼上走。他今天没穿规规矩矩的校服衬衫,就穿了件白色T恤和一条格纹裤衩,上楼时宽阔的脊背有一些些弓。月岛跟在后面盯着他。

 

黑尾的房间比月岛想的要整洁,他本来对高中男生的房间没抱有什么期望,也许是在他来之前收拾过了。单人床的前面挨着靠墙的木质衣柜,旁边是隔了一条走道的书桌,因为他要来提前多放了把椅子,布艺小沙发和圆地毯摆在窗边。

 

「啊对了你的草莓奶昔……」黑尾刚刚坐下就想起这件事,赶紧起身要去拿,被月岛一把按了下来,

「我自己去就行。你做你的题。」

 

他关上门,一步步地走下楼梯,在空旷无人的客厅,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停了一会。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柜门边上放着几个鸡蛋,下面是一溜橘子味的罐装芬达和整齐没拆封的养乐多。冰箱靠里的地方放着味增、炼乳和番茄酱。最下方胡乱塞着一把葱。盖好的草莓奶昔放在最上面一层。

 

黑尾看上去不常自己做饭。

 

月岛将自己要拿的东西端出来,起身关好了冰箱门。他刚刚进来时没有注意看,客厅收拾得很整洁,不管是沙发上整齐摆放的抱枕还是除了纸巾盒外空荡无物的茶几,太整洁了,反而看上去没什么人烟气息。

 

毕竟基本上算是一个人住吧。他想。

 

 

上去的时候黑尾已经拿出草稿纸咬着笔杆在做试题了。月岛不去打扰他,自顾自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姿势很乖巧,认认真真地吃奶昔。可能比一旁做题的黑尾同学还要认真几分。黑尾悄悄抬眼看他,觉得像隔壁家的小孩子抄着勺子吃他最喜欢的牛肉盖饭时专心致志的模样,这导致他心痒痒的,无法认真做题,干脆把笔一放抗议道,

「蛍,我也要吃。」

 

月岛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把刚刚叉出来的半块草莓直接塞到了他嘴里,黑尾吃完以后,他又熟练地塞了一块过去。

 

黑尾脸红心跳地咬了,草莓的汁液在口腔里炸出甘美的甜味,他拼命使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不要意识过剩去想什么间接…间接接吻的事。端的有些手足无措,赶紧伸手阻掉他递过来的第三块。说得结结巴巴。

「我…我刚刚的意思是…那个…我自己吃…」

 

「没了。」月岛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把勺子收了回去,一副绝缘且没什么意识没什么情商的样子,反正没有什么反应,趾高气扬地宣布,「剩下的都是我的。你要想吃一会做完题自己下去拿。」

 

黑尾被他气得两眼一闭几乎晕过去,觉得他不管是单纯天然还是故意装傻都十分可恶。虽然依他对冰雪聪明的月岛老师的了解,泰半都是后者。更加可恶。

 

他干脆不去想这件事了,埋头专心做起了题。做到一半时月岛在一旁吃完了奶昔,黑尾转过去,想跟他说放在那里就行不用去洗杯子,但他停了一下,没说话,反而伸出手去攥住了月岛的手腕,「你别动。」

 

「啊?」月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下一秒猝不及防被黑尾直接凑到面前,伸出舌头舔走了他嘴角刚刚沾的一点奶昔,随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退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只有温热的触感还残留在他唇边。

 

月岛像过电一般本能地震颤了一下。他觉得这时应该说些什么,随便说些什么都行,或者跟方才一样反应自然地掩饰过去,假装迟钝没意识到。然他什么也说不出,怔在那里,睁大了眼睛看着黑尾,呼吸乱得太明显。

 

黑尾进攻有效扳回一城,换做往常早就洋洋得意地跳起来嘲笑他,但他只是也那么无言地看着月岛。

 

 

两个人安静着相对了几秒。有什么长久以来勉力维持的秩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迅速崩毁殆尽。还是黑尾反应更快,月岛被他整个捞起直接按到了床上,刚才那会不可言说的气氛飞快地擦燃成了火花。黑尾动作迅猛地按住月岛的两只手腕,翻身压上,脑子里有一滩火在烧,俯了身不管不顾就要去亲月岛。

 

去他妈的间接接吻,他只想直接接吻。

 


被他的骤然袭击搞得晕头转脑几近缺氧的月岛打了个冷颤,终于如梦初醒开始拼命挣扎,他伸了腿毫不留情地蹬着黑尾,想挣脱压在身上的人,用力把他踹到一边去。黑尾被他踢疼了,加上月岛挣得厉害,不得已也收回了手,继续用两只手摁住月岛的手腕,下了狠劲猛力去压月岛的腿,避免他对自己乱踢乱踹。床在他们激烈的动作下发出吱呀的喑哑声响。


持续的斗争中月岛好不容易找准黑尾疏忽的一个间隙使力挣开了束缚。他挣开黑尾的手,猛一把推开黑尾坐起身,整个人依旧气喘吁吁。他们俩揪扯厮打了好一阵,松开时一个比一个衣衫不整,床单也皱巴巴的凌乱不堪,仿佛在床上打了场架一般。月岛瞪着黑尾看了两眼,眼角发红,没做丝毫停顿,爬起来抓了自己包拔腿就走。

 

黑尾瘫倒在墙角,根本没有留他。

他失神地听着月岛蹬蹬蹬跑下楼和门哐一声被甩上的声音,望着天花板顶上白亮的灯光,觉得身上什么力气也没有。

 

 

 

月岛胡乱地穿上鞋出了门。他思绪混乱,思考不能,心脏还跳得急迫,就只是一直往前走。走到中途下雨了。豆大的雨直往脸上砸。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去看。脑子嗡嗡作响,眼前出现幻视,无端又浮现出上一次雨后黑尾在街边小巷里喂猫时温柔的神色。他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去想。没有带伞,但也不想停下来打个车,就那么一直闷头往前走。直到手臂被人从后面急慌慌地抓住。

 

「月…月岛…月岛老师!」

 

黑尾显然追得很急,人字拖与五分裤裤脚上溅了不少泥点,攥着月岛的手臂直喘气。他打着一把伞,手上还拿了另一把,一看就是来给他送伞。见月岛终于被自己抓住停了下来,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开口朝他埋怨道,

「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追你好一段了,喊你好多声了你也没反应。」

 

月岛伫在雨中,埋头站着不肯与他讲话,雨淋淋漓漓地下着,黑尾将另一把伞撑到月岛头顶,伞把手硬塞到月岛手中让他握着,拉过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往回走。

 

月岛趔趄了一步,被他拉着走了。黑尾攥得很用力,掌心粗糙滚烫,在冰凉的雨水中有炽人的温度。月岛跟在黑尾身后,低头沿着肌肤相触的地方一路向上看,从结实有力的手指,到比他粗壮些许的手腕,再到肌肉紧实、青筋分明毕现的小臂,因为夏天打球的缘故微微晒黑了些。

上次同样也是这只手,在医务室里他背转身要走时,轻轻牵住了他。

 

 

他不想挣了。

…随他去吧。

 

 

雨势浩大淋漓,汹涌作响,哗哗啦啦吵得纷繁,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各自打着一把伞,雨水在伞面撞击出连续的沉闷响声。黑尾将他的手腕束在掌心,一直没放开。两个人的手在雨伞的空隙间淋着雨,但黑尾还是一直紧紧地抓着他。

 

到家以后黑尾沉默地用钥匙开了门,将月岛推了进去。月岛浑身淋得湿透,黑框眼镜的镜片上净是水珠,视野一片模糊不清,黑尾比他好不到哪去,他刚才出门来追月岛追得急。雨下得大,湿了不少。

 

月岛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回到这里。黑尾的床上都还乱七八糟,残留着方才那番挣扎的痕迹。他们谁也没提之前的事。黑尾一言不发地把他推进浴室里去洗澡,翻找出自己的衣服给他穿。盥洗室内淋浴喷头的热水冲洒着,黑尾在外面抬了声音询问他意见,「月月,我内裤借给你,新的没穿过,可以吗。」

 

月岛胡乱地应了一声。

 

 

他洗完澡出来,看见衣物篓上扔着纯白色的棉布T恤,干燥柔软的触感,干净得跟少年的年纪一样。月岛抖开领子去看衣服领口的标签,190/xxl,跟自己一个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穿上之后就是要宽松不少。

 

洗衣机在转动着响,自己的衣服已经被黑尾扔进洗衣机里去了。外面雨势淋漓,天色灰暗。月岛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上楼,缩回黑尾书桌前的椅子上不说话。黑尾将月岛肩上搭的毛巾扔到他头顶,揉搓着替他擦了几把,又翻找出吹风,动作很轻地给他吹头发。

 

少年温暖的手掌和指腹轻轻抚过他头皮,抚顺他短短的淡金色头发,热风气流呼呼响着吹拂过发顶。太舒服了。月岛闭上眼睛。屋外雨声淅沥,屋内安静只有吹风声。他有点困。觉得还有点累。

 

他确实有点累。

 

蜷坐在椅子上的月岛伸展开手和脚,伸手去抱住了站在面前给他吹头发的黑尾,手脚并用地抱住他。隔着薄薄一层白T恤,闭着眼睛,将脸贴到了黑尾怀里。

 

黑尾放在他头顶的手僵了一下。

 

 

 

 

那场燥热的夏季暴雨最终冲刷掉了所有沉默中生出来的花朵。雨后新绿崭亮。偏掉的轨迹线复又慢慢归回原位。

 

 

 

期末考试黑尾给他交了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上来。月岛无法解读其行为背后的含义,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图,是冲动后的悔意,是小心翼翼的示好,是挑衅,是暗示和隐喻,或者仍旧只是少年不服输的某种心气。传达太过隐晦,到最后也模糊不清。黑尾从他手上领过试卷时,只低声向他说了一句,

谢谢老师。

 

他坐在办公室窗边,看着雨后的紫阳花,挂着露珠微微颤动的风信草叶子,领分数的学生散去后空旷的校园。听到进行社团练习的棒球场上传来球棒击中的清脆声响。

 

 

暑假开始以后,月岛回了一趟老家,看望双亲跟哥哥,随后仍旧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居住。他间断地从A班班主任和其他学生那里听说黑尾的父母似乎暑假要回来一个月的消息,于是便也没有去联系他。

 

他打算去看寄养在友人那里的两只猫,不久前对方在line上给他发了照片过来。两只猫都已经长大了。出发之前月岛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叫上黑尾一起。他坐在驾驶座上,打开手机,在联系人界面上迟疑了一阵是否按下那个拨打按钮。他给黑尾设置的联系人头像还是某次他们去看猫时给黑尾拍的照片。照片上的黑尾抱着两只难得乖乖窝在怀里的猫,冲他笑得天真且傻。

 

车内空调的冷风一阵一阵地朝面上吹着,舒爽的凉意浸入身体。外面白热炽灼的阳光铺天盖地,亮到刺眼。他对着手机屏幕发了几分钟的呆。

 

月岛摁灭手机显示屏,旋转插入锁孔的钥匙,启动了汽车引擎。

 

 

朋友见他一个人来了,不禁诧异,

「黑尾君没有来吗?」

 

「嗯。」月岛含糊地应了。进门去抱猫。白猫长得很胖了,懒懒散散地卧在冰垫上,霸占着小电风扇的正面,白色的毛被微风拂起来,像朵蓬松绵软的白云。黑猫也想吹,迫于没有位置,只能绕着它一圈圈地打转。

 

月岛伸手从前肢下方抱起黑猫,他们有一阵没见面了。黑猫两只后足踮着踩在他膝上,金黄色的眼瞳注视着他,好奇地伸出舌尖去舔月岛冰凉的手。他收手将黑猫抱近,黑猫后肢浮空悬起,弯曲的柔软猫尾扫上了腿。月岛闭着眼将额头抵上猫的额头,又用侧脸蹭了蹭它毛发柔软的脸颊,

 

轻轻念了一声,

 

「くろ。」

 

 

走之前朋友送他出门,在他身后说,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黑尾君几天前也一个人来过。」

 

月岛正出门踏下台阶,闻言猛地转过身,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他也不知道你来了啊。」朋友答得理所当然,论据十足清晰,「我跟他一起吃了小半个西瓜,噢,就是今天我们吃的另外那半个。他还坐在那儿揉了好一阵けい的肚子,抱怨说怎么长得这么胖了。另一个蛍喔就瘦得很,吃也吃得少,就是不长体重。」

 

月岛听得气急败坏,恼怒地涨红了脸颊。

「我吃得多少关他什么事啊!!!」

 

「你自己去跟他说啊w」

 

「赤苇さん!」

 

黑发的友人倚在门框上,端着一杯清茶,笑得很通透,朝他挥手道,「下次一起来啊。」

 

 

 

八月中旬月岛出门去便利店买东西时碰到过黑尾一次。前一天下过的雨已经被高温蒸发殆尽。马路上干燥炎热,暑夏的阳光迎面而来晴朗刺眼。月岛提着刚刚买的盒装酸奶和冰镇饮料出了便利店,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柠檬味的汽水仰头灌了一口。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塑料瓶身上沾着新鲜的水珠。冰凉的液体混合着微甜的气泡滚入喉咙,泛出畅快的轻微刺痛感。

 

黑尾是在这时叫他的。声音里明显溢着高兴,叫着「月岛老师♪」。月岛转过头,就见到站在马路对面红绿灯旁的黑尾。他跺跺几步小跑过斑马线,热络地将月岛手上提的袋子往自己这边抢。「我帮你提。」

 

黑尾自己手上也提着超市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买了很多。「不用…」月岛拘谨,赶紧想拦他,但他没争过黑尾的固执,还是被半强行地抢走了袋子。黑尾将月岛让在人行道内侧,和他肩并肩走着。他穿了件黑色的工字背心,露出健实的肩背,漂亮的背肌和蝴蝶骨得以完美地展露出线条,肌肤被夏日的阳光熨出明显的晒痕。套了条正红色的系带运动短裤,还是那双Onitsugatiger的人字拖,轻轻松松地提着两手的袋子。比方才更高兴了些,整个人都生机蓬勃。

 

月岛尽量别过头正视前方,不让自己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没提起之前去看猫的事,只是与黑尾闲聊。

「你出来买什么?」

 

「今天晚饭要用的材料。我爸妈最近回来了,要过一阵才走。家里晚上煮番茄牛肉锅。」黑尾并不知道月岛知晓这件事,兴冲冲地汇报,提起袋子给他看,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隐隐露出各种蔬菜菌类和盒装切片的牛肉。他看上去情绪很高。很开心的模样。

 

月岛禁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他头发。

 

黑尾两手提着袋子,腾不开手,也躲不开。微微恼红着脸,咬着嘴唇有些害羞地看了他一眼。他们肩并肩在路边间隔排列的墨绿树荫下慢慢踱步,一时无话。晴朗的夏季阳光照射在头顶,树影婆娑摇曳,光影交替,夏风安静,撩起月岛白色T恤的下摆。听不见蝉鸣声。

 

月岛埋头向前走着,听见黑尾放轻了声音叫他。小心翼翼的,带着点克制,

「蛍,」

 

「嗯。」

他下意识应了声。空气中好像变换了一种气氛,跟黑尾的声音一起变得谨慎而温柔。升腾起透明看不见的泡泡。托着他向上漂浮。

 

这次黑尾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停了几秒,才继续问。

「…你没回去吗。」

 

「没有,之前回去过一趟了。」受到这样的气氛影响,月岛的情绪也变得有些异样。嗓子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吞不下去也倒不出来。时间好像被拉长,变得滞涩而缓慢。

 

他们这样间隔断续地说了一会话,进行一些日常对话的简单交谈。在临近月岛要拐弯的路口时,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放缓了步速。

 

「我从这里拐弯了。」月岛顿住脚步,伸手要去拎自己的袋子,黑尾赶紧给他。紧接着他又下意识看了看右手提的超市购物袋,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惊慌失措,「啊糟糕……老妈叮嘱我记得买白醋我忘了,我先再回便利店一趟。」

 

堵在月岛喉咙口的阻塞感更加蔓延,连胸腔也一并变得闷闷的,他张了张口,没能说出“我跟你一起去”这句话,只能跟黑尾道了别。

 

在黑尾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之前,月岛伫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晚夏的风依旧燥热,背心上生出细密的灼热感,出了点汗,令人难耐。

 

他站在夏风里,突然又听见了蝉鸣。

 

 

那之后月岛仍旧按照习惯隔一阵子在固定的时间出门去便利店买冷饮,只是九月开学之前,他没有再遇见过黑尾。

 

 

 

 

开学以后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地继续轮转,仿佛地球公转一般,沿循既定的轨道有序运行着。

 

经过漫长且无言的暑假过后,扑回来的所有日常都同上一学期别无二致,什么也别无二致。办公室里同事的聊天杂谈,上课前学生整齐的问好,需要准备的教案,每周固定的课表,

 

包括他与黑尾之间。

 

 

他们谁也未曾言明什么。另一个人只是又收回了脚,退回到暗流涌动的另一边。而他站在这边,也假装风平浪静。

 

 

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他与黑尾之间。

 

 

 

九月份月考结束过后,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下课之后安排有一场家长会。不过不需要科任老师出席。月岛在另外一个班上完了两节课,回办公室放了教材与教案,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他经过A班外面,学生已经出来了,有的还在教室外拉着家长指位置。女生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去逛街或者KTV,叽叽喳喳笑闹不停。胆子大的还来邀月岛。月岛礼节性笑着婉拒了她们,叮嘱在外面玩注意安全。女生们拉长了声音齐声答了一声是,边拉扯边咯吱咯吱笑着跑了。

 

男生在约放了学去踢球,月岛在人群中探寻着看了几眼,没见到黑尾。他总是下意识地多注意黑尾一些,因此很快就能发现黑尾在不在。往常这种时候黑尾一般都快活地融在男生堆里笑闹,他性情直爽,人缘还不错。但仔细找完一圈后,还是没有发现人影,月岛猜想估摸是先回家了。

 

他转身去看教室里,家长们陆陆续续入座得差不多,班主任在台上开始讲话。教室外的学生商议好安排,逐渐散去。只有少数还留在窗外探头探脑听里面动静。

 

黑尾的座位上还是空着。

 

这本来很正常,黑尾父母长期海外出差,家长会缺席是常事,基本没有在学校露过面。据黑尾本人讲第一学期只有入学时父母送他来了一次,在校门口拍了张入学照。但月岛记得前几天下课黑尾帮他抱作业去办公室时说恰巧母亲工作结束回家,周四飞机回日本,赶得上时间,应当会来开这次家长会才对。黑尾这次月考考得不错。还在跟他洋洋得意,

 

「老妈看到我这次数学成绩一定会吓一跳。」

 

「上次期末不是还考了满分吗。」月岛目不斜视。

 

黑尾呛得咳嗽几声。抱着作业本加快了几步走到前面去。

 

 

不知道是因为迟到还是怎样,月岛掏出手机,想打给黑尾问问情况。但他踌躇了一下,觉得似乎专门打电话问这个不太合适,又放了回去。

 

月岛想起木兔之前邀他放学后去体育馆一起打排球来着。横竖回家没有事,便决定去看一看。他在去体育馆的路上经过放学后人声喧闹的操场,碰到了A班换完衣服正要上场踢足球的男生们。月岛叫住了其中一个,

「有见到黑尾吗?」

 

男生很听话地停下,听完问话后挠了挠头老实回答道,「没有,刚一放学就不见人影了,本来还想喊他一起踢球来着。月岛老师你找他有事?」

 

月岛摇摇头否认。与他们道了别。

 

 

体育馆内球鞋摩擦地板和排球撞击的声音在偌大的场地内回响,木兔方才起跳扣完一个大力直线球落回地面,与身旁化学组的老师高兴地击了个掌,回头见到他,兴高采烈叫月岛:「阿月你总算来了!快去换衣服和鞋。上次被你拦下了今天一定要扣过你的拦网!」

 

月岛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却没进去。摇了摇头,似乎在想事情。

「没有,那个…我来说一声,今天没什么心情,不打了。抱歉。」

 

说着不管木兔的疑问声,转身走出了体育馆。

 

 

回家的路上月岛挂着耳机一直低头听歌,回过神来发现没注意走过了,该拐弯的路口没有拐。而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是黑尾家的方向。

 

他叹了口气,内心权衡一下,总归还是很在意。反正都走到这里了,决定去看一看。

 

 

黑尾家他去过那一次,大概记得地方。月岛循着门牌上的姓氏找到了住址。门关着,他仰头望了望,看不出家里有没有人在。其实他并不知道黑尾到底回家没有,贸贸然就这么找上了门来。月岛伸出手想要去按门铃,又踌躇着收回手,拿出了手机,带着些紧张拨通了黑尾的电话,放到耳边。

 

拨号声缓慢而有节奏地响着,一声一声拉长,月岛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着。终于,在他听来无比漫长的响铃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黑尾接起了电话。

 

听到接通的声音后月岛心里一动,他等了一会,那头却没有开口说话。月岛从沉默中听出了某种异样。如果是平常,黑尾应该很快就会问他说“有什么事吗,月岛老师。”但黑尾也没有挂电话,月岛听不见对面响动,只偶尔隐约听到非常轻微的呼吸声。

 

他明白自己现在开口说什么很重要。月岛屏着气慢慢喘了出来,紧张到舔了好几次嘴唇,尽量把声音放得轻缓。犹豫着,不安且试探性地叫道,

 

「鉄朗?」

 

他第一次尝试叫黑尾的名字,在这样的境况下。不知为何,月岛总觉得这种时候需要他主动靠近一点点,跨出去一步。如同蹲下身对充满警戒的野猫伸出手掌那般,向对面表达出自己这方温和与友好的意愿。

 

「那个,我在你家楼下。」他紧接着补充说。

 

对面静了一会。

 

「门没锁。」

终于,在一阵沉默过后,黑尾说。声音里平淡且硬邦邦的,听上去情绪并不很高。

 

 

说完这一句以后对面就挂断了通话。这是要他上去的意思。月岛看着面前的门把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拧动了它。门把转动发出吱呀的声响。如同黑尾所说的一样,门开了。

 

玄关处凌乱地散落着黑尾的运动鞋,看上去像是随便踢掉的样子。月岛将它摆好,找出客用的拖鞋,将自己的鞋子整齐地摆放在了玄关处黑尾的鞋子旁边。他四周看了一下,一楼空寂无人,家里没有他母亲回来的迹象。黑尾应该在自己房间里。

 

月岛上了二楼。在黑尾关着的房门上敲了一敲,轻声叫道,

「鉄朗?」

 

里面传来了曲起指节敲在墙壁上的一声“咚”。大约是允许他进去的意思。月岛轻轻地拧开了门把手。房间里遮光窗帘拉得很死,只泄出一些些的光进来,光线昏沉。月岛眯了会眼睛才适应。他看见黑尾背靠着墙蹲坐在接近床尾的位置,另一侧挨着衣柜。他埋着头,并不跟月岛讲话。

 

如他大致预料的一样,黑尾看上去情绪糟糕。且就算月岛来了,他也毫无要在月岛面前遮掩的意思,几乎是全身上下写满了气压低。大抵算得上是某种信任与亲近。是除了他,黑尾不会给别人看的自己。是只有他可以看到的黑尾鉄朗。

 

黑尾一定也明白这样很逊,但他就是处理不了这样的坏情绪。在闹脾气。

 

原因月岛大概清楚。十六七岁的中二小鬼头就是不会承认对这种事抱有期待,也不会承认因为期望落空而失落的。高中生太好懂了,干净得跟白纸一样,不像复杂的大人。只要情绪一低,就会退化成死小孩。躲在一个地方里,谁也不想理。

 

「其实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他听见对方埋在膝弯里说。声音模糊地传出来。「……但门是为你留的。」

 

月岛心里被触动了一下。

 

「不用管我,过一阵就好了。」黑尾依旧埋着头,听起来稍稍冷静了些。月岛明白,他话里不想说出口的意思是,你若不想管,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

 

对面的人退后了一步,把自己围在一个圈里,划出警戒范围。

 

 

黑尾其实并不知道他会不会注意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他留下了这么一点点的缝隙和期待。——他是有在期待着月岛会像这样发现的。纵然他没有向外界发泄情绪,只是严丝合缝地全部自己封起来,尽量埋起来,谁也没注意到他不对劲。

 

但他还是留了个缺口。

 

月岛要是没来的话也并不会怎么样,等到黑尾处理完今天的坏情绪,把壁垒重新构建起,就还是跟以前一样而已。

 

他今天走进了黑尾房间的这一扇门,也走进了另一扇门。

 

月岛尝试着坐到床上,他脱掉拖鞋爬上了床,轻手轻脚地爬过去,伸出手,跪坐在黑尾面前,虚虚地抱住了黑尾。

 

黑尾任他环着,并未抬头看他。

 

月岛只觉得什么情绪溢满了怀抱,压得心脏涩涩的有些难受。过往的所有碎片都串起来。他缓慢且仔细地回想了所有相处中感知到的细节。

 

以前初中时偶尔还会打架,脑子明明很聪明却就是不愿意听课,就算放了学也不愿意太早回家。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他亦真亦假的依赖,逞强和倔强,以及越了界又收回去的情感,看他的压抑的眼神——

 

 

他明白这句话说出口,就是一脚踏进去了。跨越浮于表层的好感和愉悦相处,跨越互相的试探和戒备,跨越难以言喻难以定义的情感,传达出『我明白』和『我想要靠近』的意愿,

 

一脚踏进去了。

 

 

月岛决定将这一句话说出口,

 

「…你是在等谁找到你吧。」

他轻声说。

 

他知道黑尾听得懂这句话。

他不止在说今天这件事。

 

月岛从不这样。他向来对他人没什么兴趣。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去干涉别人的事。而且觉得一定要自己来才行。

 

 

这句话触动了某个开关,十七岁的少年像一头因被侵犯领地而感到不安的兽一般凶狠地起身把他扑倒。眼眶躁到隐隐发红,骨子里狠劲全部被抽筋剥骨拔出,炽烈地压着他呼吸不得。

 

黑尾用力地压在他身上,肩膀微微颤抖,被过长的前发挡住了脸看不见表情。他张嘴一口咬上了月岛的脖颈。犬齿向下压入肌肤。说话都微微颤抖,

「你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月岛任他用力咬着,伸手慢慢去抚他弓起来的脊背,再度抱住了黑尾。「我在这里。」

 

他闭上眼睛说。

 

 

这个夜晚黑发少年的脆弱全部朝他打开。月岛明白,自己在靠近另一个人的孤独。他这样做当然不是出于什么职业习惯和道德。月岛向来不喜欢多管什么闲事,做工作从来只是尽到责任而已。习惯独善其身。但他选择了跨过去和一并背负,选择给出承诺并承担其后的期待。

 

他不明白这件事需不需要向黑尾说明。

我不是作为老师,我只是作为『我』而做出的行动。

 

但他想黑尾应该会懂的。

 

 

黑尾情绪很激动,下口很重,一直在颤抖,喘得急速低沉,像充满警觉的兽,抑或被踩了痛脚失去理智跳起来的猫。

 

被咬的地方传来持续的痛楚,月岛努力忍受着,任他发泄着情绪,直到黑尾逐渐平静下来为止。黑尾好一会儿才慢慢松了口,杂乱的黑发抵在他的颈窝里,蹭得有些发痒。

 

「冷静一点了吗?」月岛察觉到他稳定了些,温顺地躺在黑尾身下,揉着他的头发,轻声问。「我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讲刚才那些话的。」

 

黑尾没有讲话,只是用额头又蹭了蹭他。抬起头来,和月岛对视了一会。暗金色的眼瞳清明且平静,涂满了固执的占有欲,

 

「你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东西了。」

 

「行。」

 

月岛笑了应声。

他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颈项上的咬痕还明显残留着。黑尾俯下了头,锲而不舍地一直用舌尖给他舔着。月岛脖子上被他舔得湿漉漉黏糊糊的,痒酥痒酥,说不好是什么触感,就伸手推了推他肩膀,示意没关系可以起来,「没事,不疼了。」

 

黑尾似乎不是很满意。倒是听话不再舔了,他在原来的咬痕上流连着轻轻亲了两下,柔软的嘴唇缠绵着贴在月岛白皙的颈部肌肤上,张嘴又一口咬了上去,

 

「!」

 

月岛吃痛,洩出微微带鼻音的呼声。随后察觉到黑尾伸出舌尖在咬痕处抵了两下,又专心致志地舔了起来。

 

他气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干脆也就放弃地摊平了由他去。直到舔开心了为止。昏暗的房间里他倏忽对上少年锐利似在发光的眼,黑尾寻上来,封住了他的唇瓣。

 

由他去了。他放任黑尾捉着自己亲吻舔弄,意识混沌,沉沉浮浮。一双手抱紧了没撒开。

 

 

 

 

「所以你妈妈是怎么回事?」

等安顿下来,他问黑尾。

 

「临时又有工作,飞机改签了,晚两天才回来。所以突然打电话跟我说家长会来不了了。」

黑尾还是不太乐意提这件事,但基本已经恢复正常。尽量简短地叙述完了。他手臂伸过去搂着月岛的脖颈,左腿蛮横不讲理地横搭在他身上,霸道得像只八爪鱼。两个人谁也不怎么动,就静静地躺在一起。夜晚四周安静。月光无声息地映入。

 

「如果你愿意的话下次我去给你开家长会。」

月岛想了一下,说。

 

「不行。怎么有男朋友去开家长会的。」

黑尾干脆利落,一口拒绝了他。语气拽得还有几分得意。「我顶多允许你毕业宴会上作为我的家属出席。」

 

月岛用手肘顶顶他。

「那你交了个男朋友,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好多了。」黑尾说。他又把月岛抱得紧了点。从枕头上抬起脑袋,捧着月岛的脸对准吧唧亲了一口。评价道,

「不亏。」

 

 

两个人都折腾累了。黑尾打了两个哈欠以后,就已经倚在他身上睡着了,手和脚乱七八糟地紧紧地抱在他身上,呼吸声细长安稳。月岛搂着他,倦意渐渐也袭上来。窗外的星与夜全部与他们无关。

 

管这个世界怎么样吧。他现在只想抱着黑尾睡觉。

 

 

 

FIN.

 

 

 

 

 

听着トランシーバー写的。最喜欢的一句词是『君は僕の酸素。』

 

父母长期海外出差是颂利有一次说过的话,借过来当基础设定了。

点的是双向暗恋小甜饼,写出来并不太甜…但我还蛮喜欢这个故事的。

 

虽然我觉得我这种讲事不愿意讲太明白全部丢出来做阅读理解的烂毛病应该直接被开除出讲故事界

我就知道我一写这种东西就会变得非常隐晦狂打空中密码妄图靠脑电波传达讯息(原地自杀)


——

以及…

 

今天的阿黑哥强吻了吗。

强吻了。

 

被扇耳光了吗。

没有。

 

我真是一个善良并且不走套路的人。(gu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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